第1024章 无疾而终(2 / 2)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2767 字 9天前

“轰隆隆!”第三道惊雷落下。

铁甲武士已经站上了壕沟西沿。

有人高高举起重剑,完全不顾中门大开,完全是以命搏命的狠辣路数,剑刃之上满是缺口与血迹。有人无情地刺死摔倒在地的敌兵,甲叶上满是鲜血,似乎还挂着一段肠子。

壕沟内人影憧憧,剑刃、甲叶在雷光下闪耀无比。

铁甲武士几乎下意识整理了下队形,排成一排。

雷光消失,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浇灭了残存的火把,浇灭了一切光亮。

噼里啪啦的雨声之中,唯有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接二连三响起的惨叫声。

雷明跌跌撞撞地被赶回了后方。

热血在消退,身体在变冷,恐惧涌上心头。

耳边全是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喊叫声以及兵刃入体的惨叫声。

他的身体被人撞来撞去几乎要摔倒在地。

催命般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了。

他抽出兵刃,将挡在前面的人一刀砍倒,然后发足狂奔,奋力冲向河岸边。

芦苇荡中亮起了幽幽的灯火,在风雨之中明灭不定,似乎很快就要熄灭。

他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

一只手抓起身上的缟素,擦去了脸上的雨水,瞪大双眼,朝芦苇荡跑去。

雨越来越大,狠狠击打在河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无论多么密集的雨声,似乎都无法遮盖那响彻整个天地的暴喝:“杀!”

“哗啦!”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泥水中,雷明心下一喜,终于逃出生天了。

“哗啦!”木浆搅动河水的声音响起,船只缓缓离开河岸,向远处飘去。

斜风袭来,雨势更急。

船上的灯火灭了,雨幕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唯余深沉的黑暗,一如他的心境。

更多的人涌到了岸边,冲进了芦苇荡中,对着船只远去的方向哭喊连连。

没有用了,没人会回头,没人会来救他们回去。

雷明气得拿刀斫了一下水面。

“杀!”岸边响起了高亢的吼声。

“噗噗”入肉声不断,一具具尸体栽入河中,再无声息。

雷明扔掉了一切能扔的东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下。

几乎是在一瞬间,密集的箭矢射了出去。

芦苇之中,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以及更多的入水扑腾声。

还好,雨越来越大了。

箭矢不再射出,杀声也不再响起,整个天地笼罩在自然之威下。

战斗结束了。

******

雨下了一整夜,到十一日白天都没有停止。

山遐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行走在水寨之中。

“监扬州江北诸军事山”的大旗已经湿透了,垂头丧气地裹在旗杆之上,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昨日一场夜袭,总共派出去了三千水陆兵士,城西、城南各一千五百人。

后半夜陆陆续续回来了,结果不是很好。

清晨一点计,城西只回来了不到五百兵,大部分是水军,另有百余人游水至对岸,天明后才被人接回。

城南打得也不好,但撤退还算有序,总计有千人回返。

听完战斗过程后,他沉默许久。

梁人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不知道他们的打法,骤然遭袭之下,一开始有点混乱,但很快就组织起了反击,将上岸偷袭的晋兵悉数赶下河去。

这个反应、这份战斗力,让他颇有些惊惧。

没办法了,只能固守。

巡营结束之后,山遐遇到了陆玩,两人对视一眼,尽皆苦笑。

“坐一会。”山遐让亲兵端来两张坐榻,置于营寨一角。

连珠般的雨幕之中,如林的桅杆隐约可见。

水潭之中,停泊着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连一艘,挤挤挨挨。

偶尔有几艘舰只开出,沿河巡视、探查。

大部分都了无生气地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撤军的命令。

“大都督倒也不用焦急。”陆玩说道:“这么一场豪雨,却不知要下几天。方才我至陆寨看了一下,壕沟已经蓄满了水。待到晚上,壕沟两侧都要被淹。这个情形,仗是打不成了。即便雨停了,梁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过来。”

山遐默默点了点头。

陆寨与城墙间大概有里许的洼地,早晚被淹没。即便水退了,也是一片泥泞,梁军攻过来只会成为活靶子。

就算后面出太阳了,将烂泥地晒个干透,那也不过是深沟高垒,守营而已。

梁军就算野战一个打十个,在水师侧翼夹击下,他们要攻破这个水陆连营,不付出惨重伤亡是不可能的。

当然,从这个谋算就可以看出,山遐已经正式承认:大晋朝的陆师野战打不过梁军,而今只能靠营垒、城池固守,靠水军偷袭,勉力支撑。

这个仗,就这样了。

“大都督也别觉得这场仗一无所得。”陆玩又道:“带过来的这三万余水陆将士,也算是磨练一番了。下次再有几万人出征,乱象就会少了。建邺文恬武嬉好多年没正儿八经打过这种仗了。邵贼帮你练兵想那么多作甚?烂仗打得再多,也练不出来。这种仗多打打,即便败了,只要不伤筋动骨,把大部分将士带回去,再补入新兵,好好操练一番,下次一定能打得更好。”

“最怕的就是那种一战尽墨,不但没能练成兵,反倒把本钱折光了。只能再招募新兵,从头训练,还没练成呢,又上战场,再被人打得惨败,死伤泰半。为今之计,该是把江东子弟都带回去,把多余的资粮都留给合肥。”

“庐江、淮南、安丰、广陵等郡的土兵其实不差的。说句难听的,可能比大都督带来的禁军还能打。历任江北都督都会征发这些土兵北上,与豫州邵兵厮杀多场,野战或许不行,守城却可胜任。邵贼银枪、黑矟精兵名闻天下,但拿来攻城又能消耗到几时?有万把土客之兵,准备半年粮草,合肥城高池深,固守不难也。最怕的其实是浪战啊。”

“唉!”山遐突然起身,看着潭中漂浮不定的浮萍,苦笑道:“若士瑶战前这么说,我定然听不进去。或许,眼下只能固守,以待转机。”

转机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模模糊糊有个概念:通过防守积累战争经验,编练新军,厘清军制,一点一点拉近与邵兵之间的差距。只要陆师不再一战即溃,有一定的野战能力了,那么配合水师,是有可能守住这半壁江山的。

按照邵贼兵书上说的,从新兵到老兵是提升最快的阶段,战力飞涨,但从老兵到强兵就慢很多了。他不奢望练成多强的兵,但现在手底下这些乌合之众,确实有极大的提升可能,甚至改一下军制,正经操练年余,都能进步许多。

没有人天生会打仗,也没有人天生就厉害,慢慢练,慢慢打,顶过邵贼声势最猛的阶段,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回去之后,朝堂上怕是有好一场争端。”山遐又道。

这次陆玩没多说什么。

诸葛恢和山遐的争端,他不想掺和。他只希望两人不要斗得你死我活,进而毁坏大局。

“士瑶,明日你带一部水军南下至阳渊。”山遐说道:“把新来的八千将士带回合肥。”

“遵命。”陆玩应道。

从十二日开始,雨断断续续,几乎就是阴一天雨一天的样子。

地势低洼的成德县附近河湖水位全线暴涨。

晋军甚至撤掉了一部分陆寨,梁军也转移了一次营地,搬到更高处,但却远离了一线战场。

十五日,山遐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梁人骑兵一部在合肥城东北被发现,其部疫病丛生,饥困难当,马匹倒毙于途者甚多,且因连日阴雨,难以驰突,正在村落中劫掠粮草。

守军水陆并进,大破之,斩梁将虚除伊余,余众溃散。

但山遐已不想打了,因为他的军中也出现了疫病。

他相信,对面的梁军营中好不到哪去,因为北人比他们更难以适应淮南的天气。

二十日,雨终于停了。

这个时候,北边传来消息:水军已拔除淝口外梁人设立的木桩,毁浮桥一座正准备一鼓作气,继续拔除第二道障碍,彻底毁掉二硖石山之间的两座浮桥,让梁军断粮,并寻机歼灭其水师。

这个消息让山遐有些动摇,因为似乎出现了全歼梁军府兵、银枪军的机会。

疫病、断粮、阴雨……

如果再把徐州的祖约部将士家眷押来,演一出“四面楚歌”的大戏,似乎把握更大。

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邵贼平定凉州的消息传来。

从事中郎许副病倒,数日即殁,军中疫病也愈演愈烈,再等下去,大军恐怕有覆没之忧。

在这样一种艰难的情况下,山遐终于不再坚持,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