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沈稚当时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见沈河伸出手来。他掠过她耳畔的碎发,镜头继而被移开,谁都不再拍。
然后听得到他说:“那就不止一会儿了。”
17
沈稚和沈河拥有同一个姓氏,许多粉丝分别称呼两人为“男沈老师”和“女沈老师”。起初接机之类的线下活动,沈河还错以为他们声嘶力竭呐喊的是“男神”“女神”。沈稚对他的厚脸皮心服口服,先伸长腿点了他一下,说,“男的沈老师”,又低头用尖尖的下颌示意自己,说,“女的沈老师”。
他们是公认的恩爱夫妻。
然而,这一刻的沈稚却因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的录像失了神。
沈河比她还晚回家。
只听到门响,沈河走上楼梯,打开灯,猝不及防被坐在沙发上的沈稚吓了一跳。
“怎么还没睡?”他问。
她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却难得一见没有及时吹干。
沈河挥手,示意她挪个座位。沈稚已经意会到他要做什么,也不打算反抗,只稍微往下移动,坐到沙发前的垫脚椅上去。
他坐到她背后,一边取过吹风机,一边摆好护发喷雾。
沈河时常摆出一副不关心别人想法的派头。形成反差的是,他偶尔也会想照顾人,就像喜欢玩洋娃娃的孩童。
他捋顺她的长发,开始不慌不忙地打理。
沈稚任由摆布,头微微随着他的动作倾斜。
沈河很少嘘寒问暖,只百无聊赖自己说自己的,倘若身边人不愿吐露心事,那他绝不会再继续理睬,堂而皇之地事不关己。
“你记得年前我心血来潮投了一间餐厅吗?倒腾这么久,终于倒闭了。”他说。
他玩票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一一追究只是自寻烦恼。再说了,盈利的项目满打满算也还能补上空缺。外加他们分开账目,就算亏本,沈稚也不会损失半分。于是,她仅仅是说:“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给朋友面子。”
他没开口,已经表示认可。
她总是明事理,一眼看穿本质,轻轻松松地分析局势。
沈稚又安静了半晌,等吹风机的声响停下,她还是回过身去,对上他漫不经心垂下的眼睛,艰难地说:“沈河,六周年纪念日的视频……能不能不用?”
沉寂的家中,沈河看起来毫无动摇,照旧风轻云淡地收拾着。然而,沈稚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生气。
“怎么了吗?”沈河说。
“……”
“是我剪得不好?”他连续几天从繁忙的日程中挤出时间来,又挖空心思学习了一番。
“不是,”沈稚试着微笑,“很好。就,只是,我总觉得有点……”
难以言喻。
说不清理由,只是单纯觉得放出去不太好——这种话,沈稚死也说不出来。她凝噎着,到最后,还是沈河开口:“是因为披露得太多了吧?
“其实我也有点犹豫。感觉放出来的素材里,不确定的内容太多了。”沈河说着,身子后仰,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虽然习习和彩姐都点头了,但网友到底能从里面挖到什么,谁知道呢。”
沈稚心里松了一口气,一个“是”字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明明是给台阶给她下,她怎么能这么不客气。
因而又笑笑,站起身来,低声地说:“今年就我来应付吧。”
她回到卧室,坐到床上,又把那则视频翻出来看了一遍。
休息一阵子,再看了一遍。
她对自己的异常不肯善罢甘休,想刨根问底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差不多是大半夜,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沈河发来消息。
他挂着黑眼圈问:“你是不是介意素颜出镜?”
她顶着熊猫眼回:“滚!”
在沈河连续数日将《土耳其进行曲》演奏成“土耳其摔跤手没钱回家过年”风格的曲目后,负责他的钢琴老师都不忍心再向之前一样一顿痛骂,转而拿出关切学生精神状况的态度来,忧心忡忡地问:“你没事吧?”
沈河说:“没事啊。”
但眼底的乌黑显而易见不是这么一回事。
还是大学的时候,沈河与沈稚都是班长,科任老师、班主任有什么事都会先交给他们去办。沈河办事效率高,态度却很敷衍,更不怎么在乎方法,多半只为了完成去做。沈稚再怎么看不惯他,两个人也不得已要一起工作。因此,她抱怨过他很多次。
“你这样,日子多没劲啊。”沈河说。
“没劲也过下来了。”沈稚目不斜视地回答。
而如今,她终于说了任性的话。
他却发现原来琢磨别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练习得昏天地暗,沈河跑去琴房外面偷吃仙贝,一边咀嚼一边翻微博私信。
有暴风辱骂的,有发小广告的,也有写日记的。他往常很少看,但偶尔觉得自己脱离轨道,就会点开来看看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
偶然看到一个ID叫“漂亮小呜呜”的账号,点进去,有不少是分享自己读过的书。
沈河也喜欢看书,正好随手翻翻。这个博主的阅读面比他宽广得多,除了传统络小说也看得很多。
他看的大多是男频小说,最近在看娱乐圈题材,新的一本是《重生之影后老婆是傲娇》。
下滑下去,第二条是一本罕见的女频文,名字叫《甜宠星光(娱乐圈)》。
沈河架着蓝光框镜,意味不明地停顿几秒,末了还是点进去。
然后他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助理过来时,只见沈河埋头专注于看手机,时不时发出“我靠”“这你妈”的会心感慨。
第一个震撼到他的情节是这样的。
身居三线的女主角因倒贴男主角而遭到全网黑,名气更盛的男主角挺身而出,公开表示“不是她倒贴我,是我倒贴她”。
沈河看得入迷,忍不住反省自己。
他和沈稚反正是不可能了。毕竟结婚这么多年,厌烦他们俩绑定的人群早已沦为少数派。再者,就算真发生这种情况,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空空如也的家底,绝对没有在风口浪尖上挑衅观影大众的底气,只好背上“男主角失格”的骂名了。
第二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桥段如下。
多年来,男主角作为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女主角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暗暗忍耐。最后女主角离去,平常高高在上的男主角放下骄傲,深情抱住女主,红着眼哄道:“宝宝,你回来好不好?”
沈河险些当场给自己来上一拳。
最后,他看到男主角把女主角按在墙上亲。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沈河看得不亦乐乎,顺势退出阅读界面,转发分享给沈稚。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再走进琴房时,里面多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秦伶恬有点紧张。
那一天的尴尬过后,一开始,她回去哭了一通,又发了好大的脾气。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对方尝尝自己厉害的心情却不像从前受委屈时那般强烈。
秦伶恬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国外读书时也好,到国内每天买买买度日的时光也罢,哪里有人这样不给面子过。
她止不住回想起那辆糟糕的车扬长而去时沈河傲慢的脸色。
他比她年长许多,可态度轻慢到孩子气,是秦伶恬没打过交道的类型。已婚这个标签不是阻碍,而是增加神秘感的优点。
她动用了不少人脉找到这里来,希望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河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确认无误,他一句话没说,直接走出去,开始打电话。
秦伶恬不明所以地坐了一会儿。
她起身,推开门时听到沈河在发飙。
她顿时意识到事情失控,眼看就要得罪帮自己牵线的朋友,急急忙忙,冲到正在追究责任的男人身边去。
秦伶恬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自己过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沈河动作僵住,目光示意她放手。
一时情急,秦伶恬说:“你还记得我吧?”
他挂断电话,退了一步,随即走回私人琴房。
资本家的大小姐是他不喜欢招惹的群体之一。那天之所以开口,也是对方先大放厥词、他正当防卫,一般来说,对方不占理就不会再折腾。
然而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也不少见就是了。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买单。
沈河不再抗议什么,索性继续弹琴,一边练琴一边思考角色的事。
他是半路出家,没什么戏剧性的光环,全靠苦练罢了。
秦伶恬看得出了神。
沈河生了一张面对他人苦难时时无动于衷的面孔,优越,自高。弹琴时动作略显生涩,但神色始终游刃有余。
她感到心惊,好像被拨弄过后升天的鸟群。秦伶恬走上前去,笑容不由自主泛滥成灾。
“作为外行,弹得很好了。”她问,“你在为拍戏做准备?”
他搁下手,这一回忽然变得友好许多。
“嗯。”沈河回答。
无缘无故的,秦伶恬露出几分羞涩来。她说:“你和沈稚私下都不来往的吧——”
娱乐圈里哪有真实的感情?
然而,沈河却倏然起身,抢过主动权说:“你也学过钢琴吧,能弹给我听吗?”
秦伶恬在国外开过音乐会,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喜上心头。
她走过去坐下,回头看了看他,他也朝她微笑。
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这么想着,秦伶恬开始演奏,注入全部的感情及技巧。
钢琴是她研习多年的乐器。
一开始只是为了调养性格,后来是学校加分。
她弹得很好。
在认识的名媛里是最好的。
没有人比她更好。
一曲作罢,秦伶恬微笑着收手。微微吐了一口气,再转身,她看到陌生的人。
沈河早已不翼而飞。清洁工手持清扫工具,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人,战战兢兢问了一句:“您还用吗?”
沈河快步走出大厦,径自坐上车,表情恶劣得像刚吃了极其难吃又万分昂贵的午餐。
踩下油门前,手机震动。
他取出来,看到预览里沈稚发来的疑问号。
点开才发现,他适才操作错误,分明想发《甜宠星光(娱乐圈)》,却不小心分享了《重生之影后老婆是傲娇》。
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边又发来新的消息。
沈稚说:“我不是影后,只得过视后。”
“还有,”接着又补充,“我不是傲娇。”
作者有话要说:著名悖论:每一个说自己不是傲娇的人都是傲娇
第18章,19
18
托不速之客的福,沈河的钢琴课程提早结束了。坐上经纪人的车,他尽显小家子气,旁若无人,没完没了地抱怨着。习习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早就清楚手下孩子的真面目,只被他刻薄又激烈的言辞逗得一个劲发笑。
“不是我说,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明知道别人结了婚还往上凑?我要是她爸,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一边说着,沈河一边面无表情地刷新手机。
为什么偏偏要代入人家爸爸的角色,他到这个辈分了吗?
习习清了清嗓子,说:“这种人不能得罪狠了,你心里得有数。”
沈河不置可否,微微挑眉。
她透过后视镜确认他听到了。
沈河在利益取舍上很有一手,几次因为一时高兴或生气失了分寸,也还是能化险为夷。总的来说,习习判断出现在还毋需太担心。
“要么让公司来办也行,反正我们交了那么多保护费。”习习兀自道。
却听到沈河嘲笑。
“那倒不用。”他语气很轻松。
回到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感到再正常不过。
沈河与沈稚都是大忙人。这绝对不是坏事,有工作才能有收入。忙碌意味着不过时、被人承认,这对演员而言就是一切。
距离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已经不剩几天。
两个人在民政局里火急火燎领证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转眼之间,这么多年。其余人都甜甜蜜蜜、亲亲我我,再不济也娇羞漫溢,只有他们俩相敬如宾,客气得有些相互提防,完美符合夫妻的标准。
等待太过枯燥乏味,沈河主动打破沉寂。没有前言,也并无后话,他报出一个数字。
沈稚不解其意,用眼神询问。
“我的年收入。”沈河言简意赅地给出答复。
于是,沈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过了一阵,她也报出一个数字,外加崭新的请求:“等会儿我可以去吃过桥米线吗?”
然后,沈河说:“可以啊。”
他又说:“那我去吃寿喜锅。晚一点我们再见面吧。”
沈稚满意地点头。
领到结婚证的那一天,他们没有一起共进晚餐。
但沈稚至今都记得,那一天的米线非常好吃。
无视周遭的视线,沈稚穿着无袖衫与棉麻长裤,侧坐在椅子上默读剧本。
说好的剧本围读会,几个要实力有实力、要口碑有口碑的主演都到了,倒是一个演姐儿的女大学生不见人影。导演大发雷霆,大家也没人敢撞到枪口上去劝。
气氛一时间难堪,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会议室陷入死寂,在这之中,纸页翻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不知不觉,目光都汇聚到源头。
沈稚浑然不觉,继续埋头看剧本。
直到暴脾气导演也看过去,大家的心都悬到顶端,仿佛下一秒就是火山爆发。
gu903();然而,电光火石间,刚刚还像霸王龙的导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用力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