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晏用一种外行人的口吻,好奇又无辜地说:“我在疑惑,如果股东大量抛售股票,会不会造成股价下跌?”
尤晏成年后,名下持有与巧奶奶、晏茹一样数量的股票,三人相加的确足以与他抗衡。
若是三人同时减持……
尤晏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大问题。
雕像瞬间复位,尤立人低喝道:“胡闹!尤氏是你爷爷和你爸爸大半辈子的心血,你要是敢同归于尽,你就是作践你自己,不肖子孙,对不起你爷爷的在天之灵!”
尤晏喝了一口可乐,凉凉道:“爸爸,受人牵制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55章
尤氏集团如日中天的飞速发展期已成历史,近年稳步运作,还未见颓势,不代表扛得住小毛孩任性胡闹。
尤立人不能让两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左思右想,连夜要召开远程“家庭”/大股东视频会议。
尤晏拒绝,理由是路弘磊在他这边,不好透露家族秘密吧?
尤立人忍气吞声,托人盯紧尤晏账户,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通知他,恨不能监控尤晏的操作记录,最好连每日浏览时间也能把握。
理想丰满美好,现实形销骨立。
尤立人不得不陪着尤晏过了一个从没庆祝过的复活节。
复活节后连着几天工作日,尤晏和晏茹均没时间应付尤立人。
尤立人相当于熬过一点五个复活节,艰难堪比向资本家讨薪。
千盼万盼的周末,尤立人终于连线上德国两位“贵人多忘事”的股东。
视频屏幕一分四格,每格一股东。
——巧奶奶和尤立人同在家中,坚持独占一格,自个儿到客厅,留尤立人一个人在书房。
尤立人本想把尤琼瑛也拉来,巧奶奶将他呛回去:“晏茹和琼瑛吵架你站哪一边?反正我站晏茹。”
尤立人:“……”
当年离婚少不了尤琼瑛煽风点火,晏茹和尤琼瑛互相看不惯,大概就像冯师延和江笑雯。
尤立人既是组织者,理所当然第一个发言,用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口吻,规劝尤晏不要因为一己私欲,任性胡为,毁了尤家。
最后搬出亲情牌,沉声道:“你奶奶还想安享晚年呢。”
巧奶奶正专心研究这App的美颜功能在哪,最后失望得出结论:这么商务的App,大概没有这么时髦的功能。
乍然听见自己名字,不禁冷哼。
“你少搬我出来当挡箭牌,我每个月有国家固定退休金,从没动过你们尤家‘两代人的心血’。”
这下独占一格的优势体现出来,她和尤立人地理上不在一处,不可能临时交头接耳,避免被打上“沆瀣一气”的标签。
巧奶奶说:“再说,我就只有几年了,到时我打算一部分给阿晏,一部分捐出去。”
晏茹说:“巧姐,我们女人长寿着呢,你就算这么说人家也不收你。”
尤晏说:“奶奶,你还要看着我退休。”
尤立人说:“妈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当初尤立人决定给尤晏联姻,巧奶奶就说:安排跟谁结婚,她还不是就只能看几年。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巧奶奶此话一出,三人先行安慰,口径出奇统一,形成一种伪团结的微妙局面。
巧奶奶按尤晏退休时间推算自己年龄,轻噫一声,“那我岂不成110岁的老仙婆啦。”
晏茹说:“是啦,年轻是仙女,年老是仙婆,巧姐无论多少岁都一样可爱。”
尤晏说:“仙婆可以和上面通电话哦,奶奶。”
尤立人:“……”
巧奶奶咯咯笑,露出整齐洁白又坚固的假牙。
股东大会沦为吹捧现场,尤立人鲜少夸人,此时越沉默,越凸显词穷与格格不入。
巧奶奶说:“我可是认真思考过,趁我清醒立个遗嘱,把一部分财产捐给慈善机构或者有缘人。”
尤立人力挽狂澜扭转歪曲的主题,“妈妈,你孙子要是再任性一点,你别说捐出去,不用别人捐款救济就阿弥陀佛了。”
巧奶奶说:“阿晏一直是挺理智的孩子,我相信他。阿晏要动手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
尤立人:“……”
“好。”
尤晏应过一声,他那一格变成一只半黑不白的猫,下颌傲慢扬起,尤晏正用梳子给它梳毛——或者说刨毛,明眼可见猫毛乱飞。
“喵——”一直不跟尤立人直接对线晏茹叫了一声,警长猫馅儿忽然警觉,盯着可能的声源。
“喵喵——”巧奶奶跟着叫两声,馅儿脑袋探向笔记本屏幕后,只入镜半个屁股。
巧奶奶说:“这猫活久了还挺有灵性,听得懂人话。不像人啊,越活越落后。”
被指桑骂槐的尤立人:“……”
尤晏重新搂馅儿回来,说:“可有灵性了,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它死了,突然醒过来发现它刚好钻进被窝,躺我边上。”
巧奶奶感叹,“真好。等我化成一堆灰,我希望能撒到大海里。”
尤立人这会才掌握发言权,“妈妈,你怎么跟你孙子一样任性。”后半句触及禁忌般,沉下声,“以后……你当然是要跟爸爸在一起。”
巧奶奶冷哼,“生是你尤家的人,死是你尤家的魂?你可说得好听。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几十年,死后还要跟他在一起,那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反正我以后不进你们家族墓群,我要住进大海里。”
晏茹扶着一边脸颊,笑道:“巧姐喜欢住哪就住哪,谁敢拦你就是‘不肖子孙’。”
后面四个字学着尤立人的腔调,一板一眼。
巧奶奶:“就是。”
尤立人:“……大海都是水,冷冰冰的,有什么好的。”
巧奶奶说:“泥地里还不透气呢。”
尤立人:“……”
尤晏脸颊蹭猫头,笑道:“海阔天空,最自由。奶奶,以后我下去可以找你玩吗?”
巧奶奶说:“看吧,还是阿晏懂我。——你不一定找得到我,等你下去我可能已经漂到美丽的加纳利群岛啦。”
“……一派胡闹!老的小的都是!”
尤立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主持人,这三个人一台戏,他就是一个陪衬、花瓶,甚至一条误入直播间被遛的狗!
“回到股票问题——”
晏茹第一次正面插话,说:“股票有什么问题?现在一切不是正常运行吗?阿晏有减持哪怕一股吗?没有。那不就是没有一点问题。”
巧奶奶说:“还是回到美丽的加纳利群岛吧。”
晏茹:“巧姐你继续。”
馅儿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开始舔爪子,差不多加餐时间,尤晏离开书房给它开罐头。
屏幕上四宫格空了一格,另两格互相通气,尤立人这一格跟清水锅一样,无滋无味。
他断线退出群聊。
巧奶奶窃笑,“他终于被气走了。”
晏茹无奈道:“他一把年纪,天天折腾儿子,也不嫌累。”
尤晏喂完猫回到书桌边,“咦?走了?”
巧奶奶说:“‘尤·孟德’败走华容道。”
晏茹伸一个懒腰,“巧姐,说真的,要不要来德国?我陪你去加纳利呀。”
尤晏附和说:“我也一起陪你。”
巧奶奶略显伤感,“一把老骨头,飞不动咯。”
屏幕像面镜子,映出从书房下来的尤立人。
巧奶奶跟两位“驻德大使”再见,盖上笔记本。
尤立人脸色发霉,说车轱辘话指责巧奶奶胳膊肘往外拐,差点直接说不识时务。
巧奶奶扬声说:“所以阿晏跟你这么不对头,你总不尊重别人的看法,觉得可笑、不当一回事。我今天话就放在这,我,雷天巧,一个生于建国前、从战争幸存的革命女性,死后绝对不入你们尤家家族墓地,我要葬在祖国的大海里。”
“……荒唐至极!”
尤立人拂袖而去,不一会,又回头。
“妈妈,我实在好奇,别人家媳妇和婆婆水火不容,兵戎相见,离婚后老死不相往来,你为什么还能跟人做——闺蜜?”
巧奶奶不仅跟晏茹交好多年,尤立人私押尤晏护照后,甚至碰到过一回巧奶奶和冯师延视频,聊天气氛十分和谐。
巧奶奶从沙发起身,手臂像挥指挥棒,一字一顿,一个音调比一个高亢:
“人、格、魅、力!”
尤立人被三人这么一戏弄,投入工作一整天才稍微挽回精神。
应酬完到家,客厅乌漆墨黑,空无一人。
以往他调皮的老母亲总爱在沙发看人直播,偶尔还打赏主播。
尤立人怕母亲老年混沌败家,偷偷查看过她打赏数额和流向。
还好,不多,大多流向一个“西北农妇”的账号。这昵称的地域和专业指向性太强,尤立人几乎立即反应过来是谁的朋友。
魔女就是魔女,骗财骗色!
尤立人上巧奶奶房间,在门口轻敲,“妈妈,你睡了吗?”
这才晚上九点过,巧奶奶实在不需要这么早的睡眠。
无人应答。
“妈妈,我进去了?”
门一推开,床上被铺整齐,空空如也。
疑惑,担忧,迷惘。
尤立人整理情绪后,到住家阿姨房间找一遍,也没人。
打电话给巧奶奶,不接;打给巧奶奶的保镖兼司机阿坤,不接;打给没有告假的住家阿姨,对方说早上巧奶奶出门前给她放假一周。
出门?出门去哪里?
对方也不清楚。
尤立人回巧奶奶房间,才在书桌找到一张便笺:
「找我姐妹玩几天,勿扰。——雷天巧」
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带着字如其人的潇洒。
德国时间下午三点过,尤晏正上着课,收到尤立人语音电话。
他挂断,发文字:「上课」。
尤立人发来语音,尤晏不得不转成文字阅读:
「你奶奶留下纸条离家出走,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附送照片正是巧奶奶的便笺。
尤晏一颗心提起来,顾不上听课,回了“没有”。再发消息问晏茹,那边反馈相同。
巧奶奶生性活泼,思想新潮,平时虽和尤立人兄妹有争执,也没干过离家出走的事。
大概在她眼里,只是出门游玩,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接应,并非尤立人口中的“离家出走”。
但一个七十多岁老人凭空消失,还是不能不让人着急。
尤晏这边认识一些巧奶奶姐妹的亲人,正打算逐个问问。
不小心翻到冯师延,愣了愣,他怎么遗漏这一号关键人物。
点开对话框,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小半年前,尤晏心急如焚,顾不上调整和前女友的措词,直接问——
「在忙吗?奶奶说出门找姐妹玩几天,到现在还没跟家里联系。她最近找过你吗?」
尤晏返回通信录找下一个联系目标,还没滑几页,一个视频通话请求跳出来,上面显示一个他许久没见、却难以忘怀的名字——
「师延」
第56章
适逢下课,尤晏匆匆收整笔记本,单肩挂着书包走出教室。
他接起视频通话。
下午的课上完,尤晏快步往楼梯走,画面小小卡一下,出了教学楼才稳定。
手机传来杂声,镜头移动,从上往下,他“离家出走”的奶奶进入屏幕——
巧奶奶手执扇形扑克牌,戴一副自配挂绳的眼镜,目光专注,神情绷紧,额头、双颊、下巴,贴了五六条粉红和黄色的便笺条。
尤晏:“……”
虽然有点不吉利,尤晏难免想到被符纸镇压的妖婆。
镜头转一圈,尤晏认出王素华家的布置,牌桌另外四人依次出镜:巧奶奶的保镖阿坤,王素华,潘代云,三个女人脸上也“彩旗”飘飘。
“奶奶——”尤晏禁不住喊一声,明明和昵称为“师延”的人通话,却叫出一声“奶奶”,挺微妙,好像对着猫咪喊旺财。
巧奶奶可能看过预告,对屋里乍然迸出的男声毫不意外,依旧盯着自己牌面,说:“打着牌,不能分神,一会再跟你说。”
“……”
尤晏只能噤声,举着手机的冯师延同样如此。
她不知没想好开场白,还是不愿意同他说话,有旁人在场,尤晏不好叙旧。
巧奶奶倏然面露喜色,甩出一张牌,“哈哈哈哈,赢啦!”
其余三人嘘声一片,依次起身,凑头过去给巧奶奶贴便笺条。
巧奶奶撕下一张便笺条,动作如交警抄牌般慷慨,啪一下贴阿坤额头上。
“愿赌服输,贴——”
王素华说:“还玩吗?你孙子找你。”
巧奶奶说:“玩,当然玩!你们先洗牌,我说两句就来。”
忽然间,久违的声音毫无预兆透过来:“快十点,差不多了。奶奶你今天坐飞机累了,早点休息,代云明天也早起有事。”
尤晏的心跳扑通扑通,声音敲上耳膜,屏蔽其他声音。
巧奶奶的声音也断了一半,只听见不情不愿的后半句。
“……好吧,那早点睡,明晚再玩。”
手机应该交到了巧奶奶手中,镜头转成前置,便笺条像可以采摘的豆芽。
巧奶奶说:“找我什么事呀?”
一说话,脸上便笺条跟着飘动。巧奶奶笑呵呵一根根摘下。
尤晏心跳跌回正常频率,说:“奶奶,你怎么一声不吭飞那么远的地方,可让人着急了。”
“给我——”
旁边插.进一道声音,一只年龄人的手替巧奶奶撕去剩下便笺条,把她手中的也收拾走。
心痒痒,好像给便笺扫过,尤晏不自在清清嗓子。
巧奶奶说:“我不是留纸条了吗,你们瞎操心。我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着呢,还能再打十回合。”
旁边有人打哈欠,巧奶奶转头一笑,说:“可辛苦阿坤了,陪我跑这么远。”
阿坤忙说:“不辛苦,我也第一次来西北,当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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