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子抓了个靠垫朝她扔过去。“就那个啊……”
“那个法国人?”静侬抱住靠垫,拍松。
“比利时人啦!法国是另外……”藤子翻白眼给她。范静侬这个糊涂蛋,从来就没认清楚过她的男友……“算了,不计较是谁了,总之,那时候你好快乐啊。整天傻乐傻乐的。明明译书也赚不到什么钱,可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非常开心。因为我失恋,你还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快乐……其实我不计较啦,我就是想看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才去找你的。我问你,毕业以后要回家还是留在上海,你毫不犹豫地说留在上海。我说你一个人在上海行吗?你说为什么不行,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永远都是一个人……过了两年,你真的就留在上海了。虽然上海也不远,可是我就蛮担心你的。”
“嗯。”静侬心里一暖。
论起关心和亲近,藤子甚至能胜过所有人。
“我跑去找那个意大利厨师,在他工作的餐厅里遇见沈緖楷——他是那年回国的,当时公司总部设在了上海,每个周在上海北京香港之间来回跑。我就想哇,上海到底有什么魅力,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在那里发展?我还拉你去他公司参观。”藤子笑眯眯的。“我要问你,这些你准不记得了。”
静侬抱着靠垫,有点出神。
“反正我记得站在他们公司大楼里,你说这地方新的让人心慌,参观了一圈混了一顿饭吃,回来的路上就说再不要去了。”藤子笑道。
静侬没出声。
她的确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但记得是藤子硬拉她出门的。那天是周末,但她约了人谈译稿,本打算不去的,可巧合的是,对方临时更改了时间,那一天她就空闲下来了。
藤子说周末闷在家里发霉是要遭雷劈的,就算是陪她出门逛逛,非要一起去。
她对在家里发霉没有意见,对沈緖楷和他的公司又没兴趣,但不能不陪藤子。
多年未见沈緖楷,她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印象里最后一次见他,他黑色西裤白色短袖衫出现在教学楼走廊里,她知道他到学校来是要取走模子的遗物……藤子说他样子没有大变,但是个大人样了。大人样是什么样?像她看藤子,隔段时间见一面,就会觉得有一点点变化——她一日日变成熟,变得更美……总之不再是小女孩儿了。藤子看她也应该是如此吧。
不过藤子总说她傻兮兮的特别单纯,单知道世上还是好人多,仍然是还是小女孩儿。
其实她才不是。
要总是小女孩儿,那不是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
到底还是跟藤子出门了。
她除了在租住公寓上奢侈了一把,平常生活特别俭省,出门都是搭公交乘地铁。藤子在这一点上倒也没什么意见,冒着梅雨天气的潮润闷热,跟她一道挤了公交车挤地铁。到了目的地,两人都是一脸一额的汗,藤子的妆都要花了,先在大堂坐下来照照镜子,生怕失礼。
藤子比她要注重仪表,出门前更衣化妆花费的时间常常要一个小时起跳。她照旧只是梳了只马尾辫、棉布衣裙,整个人清汤挂面一样。不过那阵子她皮肤敏感,因为怕过敏,什么都不敢用,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倒像涂了胭脂。
虽然是周末,沈緖楷还在加班。也正因为他要加班,她们才会选那一天去公司参观。繁华地段的中心区域,周末也并不因为人少而显得有多寂寥。
等沈緖楷出来的工夫,她望着外头的风景,望了好一会儿。
江上的航船慢吞吞的,可能它也在过周末……
沈緖楷走出来时,藤子先看见了,拉了她一下,她回头就看到一个比印象里个子更高也更壮实的男人走了出来,小小的吃了一惊。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0-06-18
第29章海边的恰巴塔(九)
尼卡2020-06-09
她能记起的他的样子是瘦瘦的高高的,但,他们分别的时间足够他长成和她记忆中大不相同的模样。只是她当时莫名有个念头,心想如果模子还活着,也许也会长成这样的……他们堂兄弟很有点相似之处。
她看了藤子一眼,那一瞬间她知道藤子一定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沈緖楷神情态度都从容平和,甚至看不出有多么欢迎她们的到来,更像是出于礼貌才招待她们、包容她们忽然闯入他的领地。她还记得自己觉察这一点时的尴尬,如果不是浑然不觉的藤子一直在好奇地问这问那,再考虑到藤子和他确实更熟悉可以适度熟不拘礼一些,也许接下来她都不会答应他们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午饭就在他们公司的食堂里吃的。要说那天的参观有什么令她印象格外深刻,沈緖楷公司的食堂要算一样。占了整整一层楼的食堂看上去更像个高级餐厅,很具有工业美感,提供非常多的选择,食物则精致而美味。那时藤子已经对任何提供食物的地方都有极大的兴趣,很有专业精神。后来藤子尝试了很多种食物,样样都赞不绝口。她插不上话,就多听,以及,多吃。
沈緖楷说因为好吃,公司的员工都很乐意在那里用餐,包括公司高层——他们说话的工夫就有同样在周末到公司加班的同事进去吃饭,有两个年纪比沈緖楷略大的女同事还过来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其中一位又美丽又精干,沈緖楷介绍说是财务总监JanetteCai。
过了这么久了,她这个记忆力像鱼一样的人,还是能清楚的记得JanetteCai也就是蔡缃绮那圆圆的面孔上微微的笑意,笑着和她说我见过你,三月里有个会议,你做的译员,我还说哪里找来的这么漂亮又这么专业的同传译员,看着简直赏心悦目,下回有类似的活动就找你,结果主办方说,人家只是兼职……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了。
她记得那个会议但对Janette毫无印象,只好微笑致歉。Janette也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我是惊艳于优秀又美丽的女孩子。
Janette和女同事还坐下来跟她们聊了几分钟,浅浅地问了些寻常的问题。具体问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无非是在上海读书工作的经历以及为什么不专做同传译员等等吧。
她看着沈緖楷主动给两位女士挪椅子,在她们离开时也站了起来,并且提醒Janette早点回家休息,告诉她以后都不要加班了,才发觉Janette腹部隆起。她当时只觉得职场女性,孕期还要那么努力工作、加班,很是不易,却也没有想到,她和Janette的缘分远不止如此。
如果她足够敏锐,应该能察觉Janette其实对她的关注有点过界了。只是她迟钝了些,或者说她其实对自己的相貌能力有时会对同性是一种潜在威胁这一事实意识到得晚了些。Janette习惯性对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的同性有着强烈的警惕心,这是她的婚姻生活给她带来的副产品。
对了,JanetteCai是盛韶宁的太太。
不过在那个周六午餐饭桌上短暂交谈的时刻,Janette以为她是偶然见过一次的、因工作需要出现在她那优秀的丈夫身边的值得注意又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人;而盛韶宁也还没有以追求者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以为Janette对她的关注不过是沈緖楷的同事对和他一起吃饭的女生有些好奇心罢了,还很老实地满足了她。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那该有多好。
Janette她们走后,藤子还开玩笑说静侬你到底打了多少份黑工,怎么除了笔译还做口译么。
那不然哩……不然租得起那样的公寓、负担得了旅行的费用么?她说。
沈緖楷正在给她们切什么,闻言莞尔,藤子则大笑,说拼死拼活做兼职,不过是为了住得舒服玩得舒服,也真有你的。
是呀,她是个会这么做的人。
藤子说那不然不要去做那份不咸不淡的行政工作了,有什么趣儿啊,做同传译员做到顶级好了……
但是生活还是要有着有落。
她要独自留在上海生活,必须要有一份稳定和有保障的工作,这也是她母亲对她唯一的要求。还好对她来说,这个要求并不难满足。
“……我后来还是去过一次的,不过停一停就走了。”静侬轻声说。
藤子嘟了嘟嘴,说:“是嘛。”
是呀,为了一盒从天而降的月饼。
去过沈緖楷公司参观之后,似乎那一篇就揭过去了。她和沈緖楷只是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和生活而已,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过后也没想过要主动联系。藤子来来往往,忙她的事,只提过以后有什么事儿要找人帮忙,不妨找沈緖楷,可能见她并不那么热衷,就没再提过这茬儿。
藤子的好意她明白。孤身一人,有个熟人可以依靠,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都会放心一些。她的大头表哥跟藤子一样,那么四六不靠的一个人,也懂得特地打电话给她,把沈緖楷的联系方式留下。
她没想过自己平静规矩波澜不惊的生活会有什么事要惊动沈緖楷的。
魔都是个海一般的城市,但她相信小虾米如她也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其中,揾食活命……
那年的中秋节,她收到一盒印着沈緖楷公司标记的月饼。月饼是他们公司食堂自制的,应该不值多少钱,可很好吃。她并没有存沈緖楷的联络方式,没想到他会知道她的地址……但也并没有太意外。就算是没有大头表哥和藤子报备,去他公司参观那天,他也问起过她住在哪里。
楼下替她签收月饼的老看门人说东西是专人送达的,只问了问是不是有位范小姐住在这里,留下礼盒就走了。照老人家的描述,她猜大概是沈緖楷派司机送来的。百忙中他能想到独自一人在上海过中秋的她,足以让人心生感激。
她想来想去,郑重其事手写了感谢卡片,带了亲手插的一个花篮又去了趟他的公司,但并没有上楼去,只在前台交给了接待员。
这方法有点老土,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填过访客的表格、留下东西就走了,接待员很快追出来,请她回去,说总经理秘书马上下来,因为打电话到总经理办公室,秘书听到说是范小姐留了花和卡片,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没什么事,而且她赶着去约会,告辞离开了。ねこ
那时候她入职还不到一百天,正有干劲,身边也出现了像盛韶宁这样有魅力的追求者,每天在自己喜欢的屋子里醒来,生活里的一切都美得像梦一样。
她从来不是个精力旺盛、八面玲珑能在同一时间处理很多件事情的人。一份稳定的有寒暑假工作,一份力所能及又热爱的兼职,再加上一个相貌英俊、有学识又很绅士的追求者,足以把她的生活填得满满的了……
意外发生在一个深秋的下午。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0-06-18
第30章海边的恰巴塔(十)
尼卡2020-06-10
在那一天的早些时候,有一个不太好的预兆,当时她并没有太在意。
早上出门上班,她拿手包不小心把一只水晶天鹅碰到了地上。老房子的木地板温润厚实,桌子也不高,从前她也经常把易碎的东西碰倒在地,都没碎过,那天水晶天鹅却碎成了三段。她有点心疼,这是在伦敦的旧书店里跟书一起淘回来的……她把天鹅收起来才出门,时间就有点晚,错过了一班公交车,又遇到堵车,上班以来第一次迟到。领导没批评,她却很有些难过,一整天都低气压。
快下班时,盛韶宁打电话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她看天有下雨的意思,说还是不要了。
她已经一个周没见盛韶宁了。他去东京公干,才回来两天,一直在忙各种事情,并没有联络她……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自己的事也很多,工作上的琐碎事一大堆,下了班只想马上回家,周末则全天泡在图书馆里查资料。
盛韶宁有一点很好,就是从来不会在她觉得不便的时候硬要见面,约会时也并不会一味顺着他自己的心思安排些节目,而是会和她商量,尤其喜欢陪她去图书馆、博物馆……她以为这是他很懂得彼此有独立空间的重要性,还有点高兴。
跟盛韶宁的重逢跟认识他的时候一样,都很偶然。三月里,别人忙着找工作和写论文的时候,她的论文早早定稿、工作也有了眉目,单等答辩了。一时清闲,她接了两个短时的工作,担任商务活动的同传译员。其中一个活动因为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主办方特地向她表示了感谢。丰厚的薪水之外,能获得认可,这是让人格外有成就感的。出面褒扬她的人里就盛韶宁。只是当时盛韶宁没有说几句话就被人叫走了,并没有给她留下特别的印象,直到两个月后,她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他。
认真回想起来,那一天的重逢对盛韶宁来说也是偶然的。他等的并不是她。太太在孕期,花钱找干净的学生妹解决生理需要,这在一部分人群中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盛韶宁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和太太之间没有这个默契。Janette的怀孕只是他习惯性寻花问柳的又一个方便的借口而已。
至于说她在盛韶宁那里是不是特殊的,她想多少是有一点特殊的。盛韶宁在他们短暂的交往过程里对她是十分尊重的,起码是这么表现的。再多,她就不敢断言了。毕竟这个人,认真回想一下整个过程,她实在是称不上对他有多少了解,除了认识到人性的自私和险恶之外。这一点,倒是要感谢他。
盛韶宁风度很好,谈吐有致,对她的好感表示的恰到好处,并不令人反感。虽然她偶尔也接触商人,可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人发展。盛韶宁恰好打破了人对商人的刻板印象……论起来他算新贵,身上却一点炫富的味道都没有,反而非常儒雅,连车子都低调朴实,很让人信任。
所以后来,她如果想要给自己找借口,还是能找出一大堆来。
当然她并不会因此原谅自己。
那天下班时果然下起了雨。不大不小的,恰恰好让人觉得不舒服,又并不很令人不便。上海秋天的雨也只比冬天的稍稍讨厌那么一点点而已,她当时还这么想着,走出了办公楼。学校的小红楼一下雨会返潮,陈年的霉味在空气里飘荡着,像幽灵一样追着人跑。她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紧。考虑到早上摔碎的天鹅,她觉得心慌是有道理的,因此格外希望早点回到她的窝里去。
她撑开伞站在台阶上往外一看,除了几位在雨中脚步匆匆的老师和学生,一眼就看到了盛韶宁的车子。
盛韶宁有那么一两次到学校来接她,从没有把车开进来过。
她有点意外,心想难道是想给人惊喜么,说了今天不见面,还特地来接她下班……她朝车子走去,来到驾驶位这边,轻轻敲了下窗,冲车里摆摆手。
车窗上一层水珠,密密的,不住地凝成串滑下去,像给车窗蒙上了一层纱。她并没有看清车子里的人,直到车窗降下来,她说完“不是说好今天不见面了吗”,看到了Janette的脸——阴雨天,银灰色的车子里,一张惨白的布满愤怒和恨意的脸,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她呆了一下,以为自己认错了车子,忙说了声对不起。
Janette推开车门下了车,一把夺过她的伞扔在地上,抽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来,骂她贱人。
她下意识躲开了这一巴掌。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挨过一手指头的打,家里没有人打她,外头也没人敢打。她抓住了Janette的手腕,气恼地问她怎么回事,为什么出手就打人。
如果整个过程要她讲出来最后悔的一点,这就是。
她其实应该挨那一下子的,如果挨了,Janette就不会更加愤怒、不会去抓被扔在一边的伞也就不会摔倒了……Janette当时已经大腹便便,摔倒在地自己都爬不起来。
她虽然觉得Janette莫名其妙,但不可能看着孕妇摔倒不去扶,于是被Janette揪住头发拖倒在地,狠命地踹起来。
说不出当时有多狼狈了……这一场厮打惊动了过往的老师和学生,有人跑过来拉架,听着Janette骂她贱人、小三,说她趁她孕期和她先生上床,听着听着都尴尬起来。
她简直五雷轰顶,才问你先生是谁。
Janette说你少TM装无辜,我先生盛韶宁,你别说你不认识,你们俩昨晚还滚床单呢……Janette骂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可惜是狐狸精……她被骂的发懵,说OC我不知道盛韶宁有太太有家庭可是你也不能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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