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啊……你听不见我唤你……
泪水顺着脸颊落入他生存了十几年的土地中,就这般,带着对世间的遗憾与不甘,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随着长剑刺穿风儿腹部的瞬间,尽数消散在了天地。
等到被羽书仙鹤阻拦的离尤拼尽全力赶赴人界之时,杀人者早已离去,他所见的是往日宁和的小村成了血海尸堆,而那个一直呼唤着他的人,也满身是血的倒在了乡径小路上,脸上还沾染着泪痕,离尤将栾木抱在怀里,但纵使他如何轻抚怀中人发丝,却仍是得不到回应。
不久后,羽书跟随而至,只见挚友抱着少年愣愣不语,他知其心中悲切,于是上前欲安慰言说。
“他死了。”
“这是他的命数。”
“倘若我能早些赶来,他便不会死。”
“你本就不应该插手凡人生死,你何须自责?”
离尤将目光转向羽书,眼神失了往日精明温和,是此般黯淡无神。
“你早就知道他今日有一死劫,对不对?”
“是,前几日去了趟秦广王处翻看了凶吉册。”
“所以你今日故意约我对弈,是怕我扭转他的命数?”
“是。”
“可你以为如此就能阻止我吗?”
此言一出,羽书察觉不对,他惊异地看向离尤浑身上下有气旋而起,发丝荡至空中,随即凝聚一金色小球浮于其手心之上。
“你想做什么?!离尤,你不要如此荒唐行事!他不过是个凡人,何苦为他舍弃千年金丹?莫要忘了,你天劫将至,只要你挺过去,届时你便升为上仙,何苦在此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吗?”
离尤看着怀中人的眉目,那没了平时张扬的人,此刻的乖巧如斯,让人陌生而又心疼。
“我曾以为我不会步入凡尘,却不想会有今日这般走不出的局面,历劫之后百年复百年,虽身处仙界却犹如地狱,莫不极恐?”
羽书见他欲将金丹送至栾木体内,赶紧冲过去阻拦,却突然有光壁屏障从地上升起,在离尤身边围了小方天地,不让他再靠近半尺。
“离尤你不过是一时被凡尘所惑,听我所言,随我回仙界可好?!”
“我不会回去了。”
离尤说得决绝,随即轻手一推将金丹送入了栾木体中,他功力消散的刹那,狂风呼啸而出,惊扰了夜林,吹翻了溪石,羽书闭上眼只觉痛惜,一旦金丹离体便是不可逆转,怎可如此糊涂堕仙成凡?
然而金丹完全融入栾木的身体当中之后,怀中人却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这是为何?!”
两人皆是诧异地看着栾木,按照常理而言,人应该即刻苏醒才对,离尤探向栾木的脉搏,脉象虽有恢复却十分微弱,他又伸手于其百会穴上探索,却发现栾木的魂魄只回来了一半。
“怎会如此?”
为何千年金丹只能换回半魂魄?
离尤如今没了仙法,自是难再如从前般上天入地,于是他只得恳切地看向羽书,“我想求你一事。”
金丹已逝,再阻拦亦是无果,羽书不愿见到的,终是成了定局,他长叹息一声,念及着往日情谊,闭目道,“说吧。”
“你可否去鬼界帮我找寻他的另一半魂魄?”
天劫将至,离尤怕是熬不过那个时候,想来他的命数也将尽了,思及此,羽书更觉心痛,他忽然想到那局未完的玲珑棋局,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他救了那凡人,破了仙规受罚也好过倾覆性命,出于心中愧疚,羽书点头答应了离尤的请求,但在鬼界找寻了各处却是没有踪影,就连判官的生死簿上亦无栾木的名字。
因为一半魂魄不足以维持性命,栾木始终不醒,于是离尤带着他在人间各处找寻着那剩下的半个魂魄,踏遍了人间山河,翻过了冰川绝道,历经了多少寒来暑往,他不知,羽书却替他记着,然而五个年头以后,途径不周山的山顶时,天劫降临再无活路,离尤因为没了金丹护体,熬不过天雷压身,羽书亲眼看着自己的挚友就此丧命。
而临死前,离尤也并未寻到那余下的半个魂魄,未见到栾木睁眼,未与他再说过一句话,站在奈何桥边,回首过往,那些历历在目的都随着一碗汤水消散,他就此般抱着遗憾入了轮回道……
天边乌云压下,如墨浓厚似是要将人给吞进腹中,北云容在惊恐中睁眼,看见入眼的房梁,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身体还残留着天劫袭身的痛,他坐起身握了握手,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
“你醒了?”
寻声望去,栾木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榻边上,手里递过来一碗汤水。
“你睡了三天,三天未进食了。”
第135章
他不敢转过身看向北云容,三天里他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心中却是惶恐不安,怕人一旦醒来,一切便都是个定数,不会再有任何侥幸可以扭转局面,他无数次在心底想好了离别的话语,想好了以后就如北云容所愿,两人就此陌路,他继续寻他的离尤,他继续修仙,互不相扰,分明想得明白,却又万般不舍,所以他不敢看北云容一眼,怕仅仅一眼便是让他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然而,身后的那人却是突然将栾木给环抱在怀,栾木身子一时僵硬,端着汤水的手不敢松懈,他从未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你可记得曾要我给你取字?”
“当然记得,见你这么久了没个回话,反倒以为你忘了呢。”
“栾泱如何?”
听见北云容口中所出的这个名字,栾木再拿不稳手中的汤水给打翻在地,他顷刻转身,直视着那人眼睛,已经多久没听过人如此唤他了?这一声栾泱似乎将封存的记忆给揭了开来,那不敢回忆的过去幕幕浮现出,栾木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欣喜却又胆怯,怕此刻此人此景不过是一场好梦而已。
“离……尤?”
“嗯。”
北云容无赘言,仅一声应答,栾木便已是红了眼眶,他寻了太久太久的人,终是被自己给找到了,然而真正的到了再相逢的时刻,心中的万般语言,万千想要埋怨的话都消散得无踪影,他只是轻轻将头埋在北云容的胸口。
“真的是你?”
“嗯。”
“你可知我多想你。”
“嗯。”
“一刻未忘过。”
“嗯。”
“你除了嗯以外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北云容你别不是在骗我,其实你前世里根本没有见到我对不对?!”
然而就在他抬头冲人发火时,一软唇倾覆其上,北云容咬过栾木,似乎蛮横却动作轻柔,天雷与地火纠缠,栾木再忍不住,紧紧反手抱住此人,被北云容舔舐亲吻的每一处都酥麻无比,全身如同着火一般炽热滚烫。
“我没骗你。”
分明不是初次的相吻,不知为何此刻再直视北云容,心中有种别样感觉,他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低下眉眼。
却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栾木听其急促,也不得再贪恋北云容怀中温度,心里骂咧着那破坏气氛的人,只得起身前去应门。
然而推开房门后,只瞧见门外围着一群断了尾巴的獜兽,孟婆手里还抱着一只,站在对面噙笑看来。
“听说判官大人的相好醒了,小女子前来慰问慰问。”
孟婆从怀里拿出一叶子发黄,形如胥草的植株递了过去,植株被风抚过时,其叶如金流转,栾木见后,面色极为难看,因为他知晓这是鬼界有名的媚草,将其研磨成粉,仅仅吸入少许就可以催人情欲。
“你给我女尸草作何用?”
“自是助你们温故感情。”
“我之前还不知晓,原来孟婆除了送魂灵入轮回道以外还懂得感情之事?”
“我这也是与大人交情深厚才如此关心嘛,这女尸草难觅,要是换做了旁人,就连是秦广王,我也是不舍得相赠的。”
孟婆妖娆笑之,将女尸草塞于栾木手中后,随即欲跻身进屋,奈何房门却被栾木给拦了个严实。
“奈何桥上的事务可忙完了?”
闻言孟婆咂舌,这好不容易抽空好心来瞧瞧大人这位相好的情况,却不想栾木如此不领情,自己这热脸贴了冷屁股,让人颇为扫兴,她负气的双手叉腰,不满地瞥了眼屋内。
“我们这些怎么说也是帮了判官大人和相好大人不少忙,怎得见相好大人一面都不行?”
看着门外一众獜兽,要是放它们进去,保不准不会吵翻天,北云容才刚苏醒过来,力气和意识都才刚刚恢复,怎受得了这番吵闹。
为了北云容的身子着想,于是他摇摇头,对门外的孟婆和獜兽挥了挥手。
“快回去吧。”
“判官大人,你当初砍我们尾巴救相好大人时我们什么也没说,怎得我们现在就想看看相好大人,你却把我们拒之门外,这般小气?”
“什么都没说?你们当初不是宁死不从吗?一个个护着尾巴贞洁如烈女,现在倒是反记起人情来了。”
栾木横眉怒视,獜兽们吓得赶紧后退一尺,却仍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们尾巴都被砍了,看一眼人能怎样?大人你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啊!”
“我向来不讲道理。”
这位判官是出了名的无赖,獜兽们见拿此人没辙,一个个哀嚎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吵得栾木没了招。
而屋内北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在门外应付的栾木,忽尔日巡浮现在殿内,他对着北云容点头示礼。
“真君身体如何?”
“无妨。”
“喝下溯水后可见到了大人?”
“嗯。”
“那真是太好了?大人寻了三百年,终是如愿以偿!”
“三百年?”
三百年……
已经如此之久了吗?前世回忆对北云容而言犹如昨夜梦辰一般历历在目,却不想原来已是过了三百年了,这三百年里栾木是如何独自踏着山川来寻他的?又是如何忍受孤寂只身行走世间?自己寻他半魂魄单单五年,已觉漫长,饱尝了孤寂与落寞,好似成仙的千年都不及五年之久,而这三百年又该如何走来?
他起身下床走至门前,衣衫略微散乱,獜兽们见其美人色,一阵惊呼。
“是相好大人!是相好大人!”
“呀!相好大人长得可真好看呀!”
“终于见到相好大人了!”
其实栾木不让獜兽见北云容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便是獜兽好美色。
这一见面,脚底下那群黑亮亮的獜兽激动不已,别说是回去了,反倒一窝蜂的往前挤来,正当栾木头疼不已,准备动用武力将它们给强行驱赶走时,北云容挡在了他身前。
“我方才醒来,身体未适。”
“相好大人说话啦!”
“相好大人说什么?”
“他说身体不舒服。”
“各位好意已领,改日再来可好?”
“相好大人又说话了!”
“又说了什么?”
“他让我们改天再来。”
“既然相好大人不舒服,那我们就赶紧走吧,别叨扰了大人。”
“对对对,反正我们也见到相好大人了,就赶紧走吧。”
“走吧,走吧!”
一群没尾巴的小家伙左右杂舌,一只一句闹腾后,摇晃着肥大的屁股转身往依轱山去,依轱山离缥缈殿中间跨了一个山头,真亏这些小家伙能坚持不懈地赶过来,就为了看一眼北云容,孟婆笑看着它们颠走群迁,掩嘴笑了笑。
“看来判官大人的话还不及一介凡人有威严。”
“我看孟婆你是真的闲了,若是如此,我便马上请书秦广王,给你多加派些任务。”
“人家不过是给你打趣儿嘛,小女子明白判官大人其实就是嫌我们碍事罢了,算了算了,我走了,不妨碍你们亲热了。”
孟婆咯咯笑着颇为得意地也一同离开了缥缈殿,栾木知晓此人就是专程过来故意打扰,见他笑话的。
他愤愤地看着孟婆离开的方向,心想着何时找个理由定要去秦广王那里好好参她一本,思索之际,手腕突然被人给拉扯住。
北云容将门给掩盖上,栾木被他强硬地牵着走向软塌。
“北离你刚才说你身体不适,有哪儿不舒服吗?”
然而对方并未答话,只是将栾木给一把抱起放在了床上,随即倾身覆下,日巡见两人气氛,自是懂得,于是悄声地退到了殿外,恰好遇见前来送饭食的夜巡,他连忙将人给拦住。
“别进去。”
“为何?”
“大人和真君两人在里面。”
“我知道,又为何不能进?”
夜巡仍旧一脸茫然,日巡扶额哀叹出声,也不知道他这个胞弟何时才能开开窍。
“他们两人正在忙着重要的事,总之你别去打扰就行。”
日巡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起夜巡的衣袖返身离开。
“我们何时可做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