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烟被点燃,猩红烟头微微一闪,男人深吸一口,慢慢吐雾:他弟弟不是读到大学了嘛。
他弟比他成绩好,以前还考过县里前十,就是高考没发挥好。两孩子我也不偏心谁,小峰确实要比小松聪明点,啥事一点就通。
楚毅笑了笑,冷下声:是吗?
林母面有尬色,来之前,孩儿他爹就说,人是知识分子,还是大城市里的人,能待见你这丈母娘嘛,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果然,被他那张乌鸦嘴料中了。
余下的时间里,林母索性闭口不言,说得越多,越是露怯。
车子开进医院,楚毅找了个空位停车。积雪未消,灌木丛上白雪累累,显映在路灯下,像连成一片的花骨朵。
空气凛冽,呼气成霜。楚毅和他丈母娘下了车,妇人打量医院的数幢大楼,感慨道:这是你们医院啊,真大。
楚毅看了她一眼,极其平淡地说:走吧。
林小松没料到他妈会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若不是平平出事,他和她依然会维持着朴实的母子关系,每月定时寄钱回去,电话里互相关怀,根本不会去计较母爱的偏差,也不会死心眼地纠结,为什么我不能上大学?
那件事就像一个引爆器,把一切虚假平衡都给打乱了。
乱得离谱。
小松,我来看看孩子。林母尴尬一笑。大致场景,是人都会尴尬。
林小松的脸僵硬下来,拿了串葡萄和碗去了卫生间,打算给孩子洗点葡萄吃。至于六年未见的那个人,他并不在意。
林母走到乐乐床边,放下随身带的包,从里头掏出一个小金镯子,给她套上了,我是老家那边的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怕生,抿唇看着楚毅,男人坐到床边,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嗓音温柔: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叫林乐乐。
哎,乐乐,这名儿好记。
林小松洗好葡萄出来,瞥见了那只黄灿灿的金手镯,没说什么,直接问他妈:你怎么来了?
林母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好像比以前瘦了,脸蛋还是煞白煞白的,就跟晒不黑似的,快过年了,给你们带点年货,顺便来看看孩子。
林小松不咸不淡哦了声。
楚毅走去窗户边,开窗透了点清新空气,再回身看着林小松,明天早上给丫头办出院啊。
嗯。林小松的眼皮子松松垮垮,拾不起精神,今天复查了CT,夏医生说没啥事儿了。
乐乐晃了几圈腕部的小镯子,这其实不是独她一份,当年平平回家时,林母也给那孩子去金饰店买过一只,款式大差不差。
你说你是奶奶啊?乐乐纯粹是出于好奇,她不懂那些复杂的伦理关系。
林母说:对啊。
楚毅走回来,跟林小松说:我定个饭店,明天晚上一家人一块吃个饭。
林母倏地抬起头,冲着自己女婿:去外面多费钱啊,在家吃就成。
林小松也说:就在家吃吧。
林母陪孩子聊天,基本是鸡同鸭讲,一老一小对不上几句。林小松端着盆进了卫生间,楚毅也跟了进去。
你把她接来的?林小松边洗盆边问,背对着男人。
嗯。
家里就两个房间,她睡哪儿啊?
楚毅的眼神汇聚在林小松的后颈上,修长一截,有种脱离世俗的性感,男人喉结微动:我给你妈订个酒店。
林小松洗干净塑料盆,转身使劲甩了甩,仔细想过之后,否决了男人的提议:算了,还是住家里吧,让她睡乐乐房间,孩子跟咱俩挤一挤。
楚毅摸上他的脸颊,低头瞧他:不开心了?
还好。
楚毅一点点收拢指尖,轻轻一挑,抬起林小松的下巴,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多大啊?
林小松被问得一愣:不记得了。凑近嗅了嗅,眉头一蹙,抬眼问:你是不是抽烟了?
楚毅笑,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狗鼻子。
林母也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楚毅给他们买了早饭,才进门,就听见林母跟隔壁床的女人说话。
刚才那是我儿子,昨天送我过来那个高高帅帅的男人,是我儿子他老公,就在这家医院上班,是医生呢。
你家儿子是做什么的?肯定也很有出息吧。
具体做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啊,干的是个好差事。
楚毅隐隐不悦,他一贯听不得这些淋漓琐碎的闲言闲语,再想起昨天她说起松松十几岁辍学打工的事。各种交织在一块,总之很堵心。
抬脚欲走,林小松正好提了杯热水回来,咋不进去啊?
楚毅递给他早饭,伸手按了按他眼窝下的乌青,科室还有事,我得回去了,看你这黑眼圈,今天回去早点睡。
回到办公室换好衣服,老张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见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丈母娘来了啊。
楚毅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搅拌几下,倚着桌子,从哪儿听来的?
朱俊他老婆不就在儿科嘛,现在咱们科室都知道,你丈母娘来了,这老太太也奇怪啊,结婚的时候不出现,这会儿来了,来你家过年啊。老张摆上一份工伤证明,指着签名的地方,楚主任,帮我签了,盖个章。
楚毅扫了眼,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去抽屉里翻公章。
你家那小丫头啥时候出院?
今天就出。楚毅取出公章,在纸张右下角卡上一红戳。
老张收好给病人开的工伤证明,一手撑着桌面,倾着身体,天上掉下来一便宜闺女,感觉如何?
楚毅扯了扯唇角:像小棉袄,特贴心,我一回家我媳妇和那丫头就抢着给我倒水,不喝还不行,小姑娘说了,叔叔上班可累了,要多喝热水。
老张疑惑地摸摸下巴,听着不科学啊,她那么点高,能够到桌子吗?
楚毅笑看他一眼:瞎扯你也信。
去你的!走了!
八点多,林小松给乐乐办好出院手续,想去楼上告诉楚毅一声,想想男人这会儿估计在手术室,跑上去也是白跑一趟。
思忖的当儿,迎面走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其中一个在他脸上多停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