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抬头，看到昨天救了他和母亲的那个青年正靠在树上，双手抱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不知道在看什么。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那青年偏头，阳光透过树枝落在他眼角眉梢，晃得很。

“小孩儿，你还挺准时。”

李建成轻轻一跃，落到了那小孩儿面前，高高束起的长发泼墨而下，唇边笑意清浅，好看得似惊鸿照影来。

“我、我娘亲想当面谢谢您。”

小孩儿像是被他的笑容灼到般，说话磕磕绊绊的，怕他拒绝，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

李建成被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神闪了一下，心道现在就这样了这小孩儿长大以后不得了啊。

你还记得你十六岁就撩遍整个大唐江湖的事迹吗李大公子？

行了回来。

李建成拍拍小孩儿的头，语气笃定。

“只有这个？”

小孩儿紧紧抓住衣角，半晌，他不太情愿地摇摇头。

“娘亲想请您去看一看荷姨，是不是也被妖怪害了。”

“但是你不愿，是不是？”李建成看见小孩儿眼里的愤恨，想到了什么。

“荷姨就是把镜子送给我娘亲的人。”

果然如此。

李建成看着小孩儿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玩心大起。

“那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啊？”

他背靠树干，双手抱在胸前，面上风流笑。

“我说什么，您就会听吗？”

“对。”

小孩儿仰头看着他明亮的笑颜，眼睛有些花。

复又低头，揉一揉眼睛。

“荷姨以前对我们很好，”小孩儿声音极小极小，但是李建成还是能听得到。

“所以，我想拜托您去看一看，看看荷姨是不是，是不是被……”

肩上落下重量，小孩儿抬头，看见金衣青年站在他面前，因为逆光，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却清晰的听到他说――

“好孩子。”

翠屏立中堂，琵琶落珠响。美人卷珠帘，满室秀兰香。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来看这自珠帘后款款而来的女子，都会不由自主赞这真是一位绝妙佳人。

可惜李建成不走寻常路。

他记忆最深刻的少年时代在那个名传千古的风流大唐度过，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他师尊更是个中翘楚。

所以，眼前这个别人看来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眼里还真不算什么。

还没他自己好看呢。

李建成撇撇嘴，想到。

不经意间瞄到周围的人一副为之着迷却看到他坐在前边，不敢过来的模样，李建成挑眉，扫了一眼自己。

雪河套，没问题啊？

尊敬？惧怕？这都是些啥啊？他有那么可怕么？

李建成懒得去理解那些人的眼神都是些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速战速决。

好臭啊真的。

隔着高台，李建成也能闻到这个女人那层美人皮下，散发出来的恶臭的气息。

像是腐朽的死尸，强行被人从地下挖了出来，又熏了一缸劣质的香料然后暴晒了三天三夜再拉出来一样。

浓浓的腐尸气味下，还隐隐有着一丝妖气。

普通人是闻不到这种气味的，那小孩儿应该能闻到，所以当初他才咬定了这个女人有问题。

李建成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叫荷紫的新晋花魁，已经死了很久了。

皮下的这个，不过是夺了她舍的妖鬼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出手啊。

李建成起身，老鸨赶紧跟上来谄媚道：

“官人，荷紫可是楼里模样最好的姑娘了，您看满意不满意？”

李建成眯着眼，直把老鸨看得腿发软，这才收回了视线。

虽然不知道这老鸨莫名其妙的敬畏怎么回事，反正李建成不介意利用一下。

“还成。”

熏死本公子了赶紧跑，找小徒弟玩去，改天再来解决这只鬼。

老鸨眉开眼笑，哎哟瞧这位公子爷一身气度，指不定是哪位王公贵族呢，没看到其他公子哥都不敢过来吗？

“哎哟我的好闺女，你只要伺候好这位公子爷，想要什么不能有啊？”

老鸨亲自给荷紫梳妆，掐了一把荷紫水嫩的脸蛋，语气里有丝丝嫉妒。

“你们小姑娘家的，这脸蛋儿就是好。”

荷紫美目流转，作羞怯状。

“妈妈谬赞了。”

老鸨在荷紫云鬓上插好最后一支步摇，悄声在她耳边道：

“荷紫啊，妈妈可是给你透消息了，你这次伺候的，可是天家人。”

荷紫身子一颤，头上步摇轻晃：“妈妈可是当真？”

“当真。”老鸨语气笃定，“那位公子爷穿的可是明黄色，料子也极好。”

荷紫猛然想起她上台表演时，台下确实坐着一位金衣贵公子。

是他吗？

可惜那位公子没留多久就走了。

荷紫想起那位公子惊鸿一瞥的容貌，不由得心下火热。

她舔舔嘴唇，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血肉比较好吃，还是灵魂更加美味呢？

她刚好有些饿了。

李建成那边不知道那只妖已经把他视作盘中餐了，他正带着那小孩儿，大摇大摆的穿过走廊，目标是老鸨给他安排的房间。

路上碰到不少揽着个姑娘调笑的公子哥，李建成目不斜视，直接把小孩儿捞起来，蒙住小孩儿的眼睛往目的地走。

小孩儿牵着他的手，刚有些好奇周围人没一个对他们投来目光，竟像是看不到他似的，眼前就一黑，随即他就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失策，一开始就该这样了。”

清朗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小孩儿心里有些发酸。

“我就在这里长大，您不用这样。”

“那也是小孩子，你母亲平时也不许你随便出来的吧。”

小孩儿趴在李建成肩上，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他看不到，赶紧“嗯”了一声。

“这就是了，乖乖闭眼。”

李建成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小孩儿头按到肩上，确保他看不到路上有伤风化的场景。

还是男孩子好啊，芷若那丫头长大后就不能抱了，一本正经的，怪不好玩的。

前面恭敬领路的人像是没看到后面的主子动作似的，一路带他们来到了目的地后就退下去了。

李建成扫了一眼这个房间，心里便有数了。

他把小孩儿放下来，不经意般将他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上落下一道阵法在小孩儿身上。

小孩儿有些眷恋李建成身上的温度，被放下来时还有些不舍，但很快就被李建成画在他身上的阵法吸引过去了。

李建成揉揉他海藻般卷着的头发，然后弹弹他额头：

“行了，以后会教给你的。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看你师父我怎么降妖除魔。”

小孩儿点点头。

一阵脂粉的香气传来，环珮叮当响，巧笑倩兮的美人款款而来。

房门合上，隔绝了门内的一切。

好浓的妖气。

李建成洁癖发作，实在忍不了了。

也不取剑，这种东西还没资格用到千叶长生。

金衣青年状似无意的往后挪了挪，脚尖点了点地上某个节点――

红色的灵光以李建成为中心，瞬间遍布了整个房间，然后化成万千丝网，将披着人皮的妖魔紧紧绞住。

荷紫前一秒还在心里想这次的猎物要怎么品尝，下一秒，就在这鲜红如血的网中，灰飞烟灭。

它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李建成漠然地看着女妖化为灰烬，最后渣都不剩，神色没有一点变动。

『香闺有鬼名红线，以怨为身，以妒为心。凡女此意重，则寄于女身。偿女所愿，愿成女食。』

要不是未来徒弟想来看一看荷紫还没有救，他昨天见到这只红线鬼时，就会动手了，哪里还会留到今天。

蹲在角落里的小孩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招摇地靠近李建成，不由得紧紧抓着衣服，指间碰到了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冰凉的触感直接让他清醒了。

眼前红光蔓延，他却看得一片模糊，他猛地甩头，让视野更清晰一些。

面前已经没有了粉裙的女人，金衣青年立在窗前，身上整洁如初。

“荷姨，她到底是……？”

“是红线鬼，”李建成走到小孩儿身前，解开他身上的阵法，“她早就被红线鬼吃了，你看到的，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红线鬼，是什么？就是它吃了我荷姨？”

怨恨和嫉妒大到能把红线鬼招出来，荷紫估计也是自作自受。不过她能给小孩儿他妈送生了镜妖的镜子，也不算难理解了。

李建成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会教你的，荷紫也是害人终害己。”

小孩儿听到“以后教你”时，咬了咬下唇，神色间还有些狐疑不定。

“你，当真要教我如何除妖？”

“当然。”

李建成蹲下身，笑意不改。

“怎么，你怕了？”

“我才不怕！”小孩儿大声喊到，复声音又小了下来：“只，只是，为什么是我啊……”

李建成：“你好看呗。”

“你！”

小孩儿又羞又恼，雪白的小脸蛋涨得通红。

李建成还真没说错，这小孩儿确实长的好看。不过李建成说的好看，是双重含义的。

干净纯粹的灵魂啊，可讨人喜欢了。

“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夜，我叫顾夜。相顾的顾，夜晚的夜。”

小孩儿怔怔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年，他的眼中没有别人看向他的鄙夷，只有潋滟波光。

“顾夜？好名字。”

“可我是青楼――”

话还未完，顾夜便见眼前青年面色不改，揉碎了他一头卷发。

“我收你当弟子，是因为你有这个资格，跟你的身份没关系。”

金衣青年笑容爽朗，看不到一丝阴霾。

“我的弟子，又比谁差了？”

顾夜感受着发间轻柔的动作，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是暖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动他突然上前一步，扑到了青年怀里，死死地搂住他。

李建成下意识回抱住他，听到耳边小孩儿咬着牙挤出来的话。

“既然选了我，就说明我对你有用。”小孩儿的声线恶狠狠的，却带浓浓的鼻音，“你不许不要我，不许扔下我。”

李建成一怔，半晌，他轻轻拍着怀中小孩儿的背，道：

“好。”

第38章铁马冰河复中原（三）

?李建成拎着顾夜离开时，突然想起来荷紫貌似是这怡红楼的花魁哦，虽然他知道那已经是只鬼了，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伤脑筋。

啊，要不给老鸨送一个梦来解释吧，这样会比较好解决？

就这么办了，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李建成掐指捏诀，突然停顿了。

噫，入梦术怎么念来着？

这个法术实践机会太少了，他从前都没怎么用过。

――基本要用到时都是长琴动手这件事就不用提了。

李建成悻悻地放下手，决定先去把徒弟的事情解决再说。

――

怡红楼的前任花魁顾霞姑娘，点着一盏灯火，默默坐在窗前守着。

因着大病初愈，顾霞面容是不健康的苍白，但是也比之前几天如死人般面色要好多了。

不知道那位高人，带着阿夜去了哪里啊。

顾霞望着近在咫尺的灯火，心里忐忑不安。

这时，窗边突然传来一声环珮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脆。

顾霞猛地起身，窗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阿夜！”

她飞奔过去，蹲下身将孩子抱进怀里，在小孩儿身上检查了一遍，发现儿子并没有向从前一般带着一身伤痕回来，又紧紧抱着他，额头紧贴着顾夜的面颊，轻声喃喃“我儿”。

顾夜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自从娘亲生病后，他已经很久没和娘亲这么亲近过了。

不一会儿，顾霞放开儿子，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顾夜见母亲神态，主动道：“娘亲，师父说晚上不便过来见您，便先将我送回来了，您不要担心，孩儿没事。”

顾霞迟疑道：“师父……？那位公子答应收你为弟子了？”

顾夜点点头：“师父不会骗人。”

顾霞低下头身子抖个不停，顾夜见状一慌：“娘亲！”

顾霞一把将顾夜重新揽回怀里，低声哭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儿总算能有先生了。”

“我儿这么优秀，是娘亲拖累了你。”

顾夜怔怔地听着母亲的哭泣，眼眶也渐渐红了。

“娘亲，您不要这样。”顾夜回抱母亲，蹭蹭母亲的脸颊，“娘亲很好，怎么会拖累我。”

顾霞平复了情绪，又不确定地问：

“阿夜，那位公子当真不在意我们身份么？”

顾夜想起青年明朗的笑颜，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娘亲，师父那么好，想收谁做弟子不行？如果在意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挑我了。”

“说到这个，娘亲。”顾夜想起了什么，“师父说，很快就会接我们出去的。”

出去……？

顾霞混混沌沌：“什么出去？去哪里？”

她听到自己的孩子一字一句说：“师父要我们暂且等几日，他把一切解决了，就接我们离开怡红楼。”

――

gu903();李建成最后还是想起了入梦术的口诀，掐指编了一个荷紫被她家人赎出去的故事送进老鸨的梦中，又留下了足够的金银，带走了顾夜母子并荷紫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