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笑得甜美，“你有没有派人看过那个下人侍弄的花草？泥土之中，全是那些婴儿的尸骸。”

“所以他侍弄的花，才会开的那么艳。”

“最后那个行商……”琨此刻，像是沉浸在某个不知名的境界中，声音轻柔又轻柔。“就是那条给那个下人提供新生儿的线。”

“行商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有一次，觉得新生儿太吵了，吵到了他的花，就决定让他们再也不能出声了。”

“他彻底恶心到我了。”琨道。

“你说，我该不该让他们偿命？”

李建成不语，面色沉静下来。

“世界庇佑人族，哪怕你杀的人罪不可恕，对人类出手也会影响到自己修为的。”

琨冷笑：“只有你们人类才会觉得，妖怪都是害人吧。殊不知，你们人类害起同类的手段，比妖怪更甚。”

李建成：老是你们人类你们人类，这锅我不背。

半晌，李建成幽幽道：“你们都听见了？”

四周灯火突然亮起，琨一惊，环顾四周，不知何时，神侯府的主人已经在下面待着了。

“你们！”

琨又气又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李建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别激动。

“你们也听到了怎么回事，这案子准备怎么办？”

诸葛正我苦笑，这位大佬明摆着要护着凶手，他还能怎么办？

况且，听了琨杀人的原因，他也实在说不出哪里做的不好。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至于这位……琨姑娘，还请先生定夺。”

诸葛正我拉上徒弟们，转头就走。至于李昭明跟花妖还有什么，那也不关他的事了。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相同的情况，他搞定后续的能力也是锻炼出来了，这次是先不知道怎么回事，既然知道了，后续也无非是要更麻烦一点而已。

铁手跟着诸葛正我，满脸不可思议。

“师父，就这么解决了？”

“不然呢？”诸葛正我一脸习以为常的郁闷，“妖怪自有妖怪的处置方式，如今玄门式微，还能平和解决已经不错了。”

“可如何能确定她说的就是真的呢？万一她只是想摆脱罪名呢？”

“铁手，”犬妖悠悠道，“妖魔世界，实力至上。强到那位大人的地步，没有妖怪能在他面前说谎。”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铁手似懂非懂。

――

“好了，这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把剩下的也交代清楚了？”

目送诸葛正我甩袖而去的背影，李建成偏头，似笑非笑。

当初答应诸葛正我时帮忙破案时，李建成就查了查那些所谓受害者的底细。他手段不同，自然能查到一些六扇门查不到的东西。

之后，就稍微有点消极怠工了。

人渣死了就死了呗。

不过中间发现的一些事情，让李建成不得不上心。如果只是这样的案子的话，何须世界意识出手？

琨咬了咬下唇，心知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

“那个行商，他弄丢了我的妹妹。”

“只是妹妹？我看不尽然吧？”

李建成嗤笑，“你既然想让我帮忙，最好还是把事情说清楚。”

“不然，我可没什么耐心。”

李建成起身，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息珊和你，是什么关系。”

“……”

“珊……”琨终于出声，“她就是我，是我的半身，另一半灵魂。”

――

“我的天！跟在息红泪那女人身后的小丫头，居然是这么个来头！”

完颜康缩在屋檐下的某个小角落，捂着嘴，满眼震惊。

“难怪阿夜说息珊比我厉害，等等息红泪知道吗？”

完颜康屏住呼吸，继续听着上面的动静。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琨轻声道，“久远到，太华门还在的时候。”

三百年前，那时人间王朝还不是宋，而是唐。

人间道法兴盛，道门无数分支。精怪生于山林，轻易不出族地。两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黑色的时空裂缝中常有异界妖魔出没，将这方天地的生灵视为食物，往来杀掠。且，远比现在严重的多。

彼时道门以太华门为首，太华门禀承先辈遗志，向来是这片天地最大的守护神。

所以，面对这肆意妄为的妖魔，太华门自然当仁不让成为围剿的领头人。

太华门上下皆为剑修，战力极高，对上的也就是最强横的妖魔。长此以往，宗门伤亡也远超其他门派。

琨，哦，那时候琨还不是琨，她叫琨珊。

琨珊就是这时候离开的族地，然后遇见了当时太华门的大师兄。

太华门的大师兄唤作云霁，人如其名，生如瑶林玉树，端是风尘外物。

琨珊远远地瞧了他一眼，心跳得极快，便觉得这就该是话本里的好公子了，就想让他也如话本里写得一样，看一眼自己。

只是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意外就发生了。

她被妖魔围住了。

琨珊的族地有阵法守护，妖魔到不了那里。所以当琨珊第一次遇见那些形容可怖的妖魔时，吓得花容失色，跑都跑不动了。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一道凌厉的剑光劈开了就要碰到琨珊的妖魔。

琨珊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一个黑白道袍的身影御剑而去，只留下一句“速速离去”的话。

竟然都没看她一眼。

琨珊就有些不服气，她可是族里最好看的花，化形之后，族中长辈也夸过她长的最俊。这个人类怎么都不看他一眼。

这跟人类的话本完全不一样！英雄救美后，不该是美人以身相许吗？

琨珊彼时也不过刚刚化形，心智也就是个小孩儿。平日里在族地里听着外出的族人说起人间百态，心里就挠痒痒似的想出去看看。于是等到化形成功，就瞒过族中长辈，悄悄跑了出来。

谁知道一出来就碰上这种事，后知后觉的琨珊这才明白，为什么近些年长辈念叨着“世道变了”，不许她们再出族地。

然而想到归想到，此时的琨珊也不过少女心性，危险过去后，就心心念念着人类话本里的故事，总想着也要亲身经历一番才好。

那个臭道士，你等着吧。

我一定会让你正眼看到我！

第47章铁马冰河复中原（十二）

“撕拉――”

结界破碎的声音响起,顾夜缩在下面,心知自己和小伙伴早就被发现了。于是拖着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跟过来，一脸懵逼的完颜康,讪讪的从屋檐下探出头来。

“哟，教你这些是让你来听你师父墙角的？”

李建成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徒弟一只，徒弟基友一只，表情似笑非笑。

不理会张嘴想说什么的俩小子，李建成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那边的俩小姑娘,以为骗过姚黄就没问题了？”

息珊撤了隐身术，怯怯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后就被站在月下的琨吸引了目光。

息红泪看看李建成,又看看琨，转头扫了一眼珊，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手下却把珊抓得紧紧的。

琨：……

琨：“你故意的吧。”

李建成表情无辜,“冤枉,我也不知道这群小崽子一个比一个精啊。”

天地良心，之前诸葛正我确实是他出手掩盖痕迹的,这群小崽子可不是他喊来的。

琨：老娘信了你的邪！

“算了，”琨垂眸,“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月色朦胧,夜风清凉，李建成重新躺回青瓦之上,几个小崽子乖乖蹲到他不远处，听琨缓缓地，将尘封的往事一一道来。

琨的叙述断断续续的，她时而会想不起来那些不知被谁锁在记忆深处的过去，却在目光接触到李建成时，轻而易举地又将它们挖了出来。

到最后，琨终于承认，太华门当年是真的全宗覆灭。

而那个人，也是真的不在了。

“他把我的魂魄分离了。”

琨想起记忆里青年满是血污的脸，苦笑道。

琨珊的灵魂一分为二，封在昆仑的便唤作琨，留在洛阳的，就是珊。

而拥有记忆的，是琨。

怎么能忘了呢？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让那人看到她，赖也要赖在他身边。后来那人眼里确实是有她了，可是，她宁愿当初不曾相识。

她的魂魄沾染了妖魔的煞气，原本是活不下来的。是那人取了心头血作引子，将她的魂魄分离，沾染了煞气的那一部分封印在了昆仑山，不曾被污染的那一部分灵魂，连带她的本体送到了洛阳的牡丹园。

留在了昆仑那一半灵魂，在昆仑清气的洗涤下，慢慢祛除了煞气。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东西，就被淡忘了。

而留在洛阳的那一半灵魂，则因为当初分离灵魂时，为了压制煞气而带走了大部分力量，本体明明是牡丹名品，却多年不曾开出花来，辗转多人之手，最后被遗弃在了一座废园子里。

――云霁当年是有把珊托付给友人的，可惜后来太华门陨落，友人同为道门弟子，哪里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年年岁岁，等到琨首先重现世间，从封印里出来后，世界已经不是她所认知的模样。

当年那些张牙舞爪仿佛要把这世界吞食的妖魔消失的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她再不曾听闻玄门任何消息。

琨心知自己记忆有损，便先留在了昆仑。当初那些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煞气，或许是失去了主人，又或许是被昆仑清气净化了，多年之后成为了琨手中的利器。

在昆仑不知浑浑噩噩了多少年，琨突然记起云霁告诉她，出来后就去洛阳寻她的半身，否则魂魄不稳，于她性命不利。

云霁当年，也只来得及跟她嘱咐这一句了。

琨忘了很多事情，但云霁跟她说过的，她眼下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下了昆仑山，往洛阳方向而去。她找到了珊，却没有选择把她带走。珊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左右她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先这样吧。

琨想着回族地看看，却发现族地早已经封闭，即使是她，也回不去了。

她想起来，三百年前那场劫难，有许多精怪走出族地，同玄门弟子联手抵抗外界敌人。

而这么做的种族，绝大部分是将幼崽留在了族地里，然后封闭出口，再不现世。

琨想，那就去找云霁吧。

云霁以前说过的，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去找他。

云霁从来不说谎。

这么想着的琨，就在人间慢慢游荡，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碰到云霁了。

可，还没等她见到云霁，就先碰到了三百年前，这个世界的噩梦。

――当年被玄门正统联手封印的妖魔，重新出现在了人间。

可这一次，没有谁能再把它们封印回去了。

三百年前，这片大地的灵气就已经被抽走了三分之二用以稳固封印，直接伤到了世界本源，导致这方天地再也不会有如太华门这般的玄门出现。而这个世界的本土精怪，也多是一些草木精灵了。

而从当初那场劫难中活下来的妖怪，多选择隐身于山林，再不踏足人间。

这也是，琨下山后没有看到多少大妖怪的原因。

而现在……

随着此方世界再次出现裂缝，妖魔重现，魑魅魍魉也慢慢出现在了日光之下。

琨不是不怕的，可她还记得云霁的话。

世界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如果能找到世界意识，是不是就能知道云霁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就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然而她不过是一只花妖，还是半魂，要去哪里找世界意识？

她想到了她的半身。

琨偷偷去见了珊，那时珊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琨比珊要强大很多，如果灵魂融合，那么必然是以琨为主导。

然而，珊和息红泪的感情很好，甚至珊还得到了息红泪的姓，已经不仅仅是当年琨珊的一半灵魂了。

那怎么办呢？

琨虽然离开族地得早，族里的秘法却是记得七七八八的。

琨把珊的因果全都渡到了自己身上。

背负了珊的因果，琨利用半身的联系，便能轻而易举调动原本属于珊的那一部分力量。

某种方面下的灵魂融合后，琨知道的也就更多了。

比如，皇宫是世界气运最盛的地方。

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抬起手，看了看月下泛着光的手臂，“这就是你之前看不出珊原形的原因。不过，你现在也知道了吧。”

李建成看着琨那张月下几近透明的稀世容颜，点点头。

息珊长到琨这么大，也该是这个模样了。

“你的原形为花中之王，那便是牡丹了。”李建成斟酌着语气道，“我听说，有种牡丹，叫做‘昆山夜光’，花形如灯笼，花色白如玉，月下可现光华，为牡丹名品。”

“对，”琨虚幻一笑，“我和珊的原形，就是昆山夜光。”

难怪云霁会选择以分割灵魂来保全她。

昆山夜光，大概是所有花中圣品中最容易出现双生花的品种了。

花有双生，便易出双魂。

所以琨和珊分开这么多年，还能保持自己的神智。

李建成记得长琴提起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灵魂被割裂了都是不可能长久于世的。

问道长琴怎么知道时，那个素衣广袖的仙人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以前走过一个世界碰到类似的情况。

那会儿李建成年纪小，仰着头听他讲故事，据说那个倒霉鬼和长琴一个名字呢诶真惨……

拉回现在。

李建成听着琨的叙述，神识和世界意识同步交谈，两两对照，世界意识果然发现了不对。

上古时代那场浩劫之后，盘古所化的世界支离破碎，洪荒大陆几乎关闭了所有对外联系的通道，由其衍生而出的诸天万界又怎么会不受影响？

这个世界就是受的影响比较大的一个。

在三百年前，或者说以太华门为首的玄门正统以身殉界之前，世界意识都是沉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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