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办法的。”

云霁一只手握着琨珊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拂过她苍白的容颜。

雪清摇摇头道:“即便如此…师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晓。”

云霁的目光没有从琨珊身上移开，他想，先人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并不是他计划好了，一切就会随着他的计划走的。

雪清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想做什么，就快些吧。师尊那边，有我。”

云霁雪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云霁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吗？

“师兄啊，姑娘家总是喜欢听好话的。你什么都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雪清合上洞府结界之前，最后留了一句话:“师兄，好好和人家说清楚吧。莫要像我一样后悔。”

至少，至少师兄，能没有遗憾离开吧。

云霁松开琨珊的手腕，手往下面移了移，小心翼翼地扣上了琨珊的十指，十指相扣间，亮起了碧色的灵光。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轻声道，可惜昏迷的姑娘，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我不是嫌你烦。”

琨珊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脑海里回响。

“我没有不喜欢你。”

他的姑娘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她。

“你最漂亮。”

她是他心尖上的花，比谁都要耀眼，要鲜活。

她是光。

云霁再睁开眼睛时，不知过了多久，雪清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琨珊，”他小声的念着姑娘的名字，“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道长走的太快了，以至于他没有看见，他的姑娘眼角滑落的泪水。

——

此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琨背对着战场，启唇念起古老的法诀。

雪色光晕扩散到整个东南天柱，昆山夜光开满世界晶壁时，琨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人间。

这个让他拼上了一切的，人间。

裂缝之下戚少商守着符阵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决绝地抛下她，抛下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故人。

我这是怎么了？

眼花了吧。

最后一株昆山夜光，还是拜托了人家送到妹妹手上呢。

戚少商这个爽朗的少年，怎么会和云霁那个死人脸臭道士像呢？

琨想，还是李昭明比较像嘛，都一样好看。

不过，我的道长肯定更好看。

琨痴痴地笑着，雪白的裙裾飞扬在空中，而后，逐渐消失在慢慢闭合裂缝的晶壁之上。

她的道长，葬身于三百年前。

故人西辞，此去，不归。

第75章墙头马上（上）

「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吗？」

十七岁的戚少商,在回答小雷门众人问自己是如何找到救了雷卷的药草时,这样问道。

若是早年，以小雷门众人的脾性,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些神仙鬼怪之说的。

可他们看着戚少商笑的一脸神秘，回想起近些年出现的妖魔食人事件，又不确定了。

既然世界上确实有妖怪，那么也有神仙，似乎就不足为怪。

远的不说,近的，楼外楼里就有一位呢。

江湖公认,楼外楼的主人是惹不得的活神仙。

众人好奇之下,追着戚少商问个究竟，却都被被他摆摆手，几句话打发了。

见从戚少商这里挖不到什么消息，众人也就作罢,拍拍他肩膀要他好好休息后,也就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徒留戚少商一人在他的房间里傻笑。

可不就是傻笑嘛。

戚少商在众人走后，把门窗都关的紧紧地,而后点起一盏灯，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放在灯下观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止都止不住。

那是一支雕琢的十分细致的乌木发簪，暖色的灯火下,发簪上幽幽纹路清晰可见。

自然，以戚少商的目力，中间那一道裂开的缝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支发簪，原本是断成两截了的。

在替他挡了几次攻击后。

戚少商叹了口气，就算他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把发簪接上了，中间的那抹裂纹，却怎么也无法消除了。

唉。

不修好它，我该用什么理由去见惜朝啊？

戚少商把玩着发簪，愁眉苦脸地想。

听说楼外楼有符纂卖，那我要是去下藏剑帖，请惜朝为我画一些符纂，是不是就能见到惜朝啦？

想到记忆里青衫隐隐的少年，纵然冷着一张脸，嘴上把他嫌弃了个彻底，那时候却也没真的抛下他，戚少商就心头一暖。

诶，还可以在帖上写，小雷门戚少商，感恩贵少楼主顾惜朝救命之恩，希望能当面道谢。

戚少商喜滋滋地想。若不是此时天色已晚，出去定会被门中兄弟们发现，他这会儿不定已经蹿了出去呢。

戚少商能碰见顾惜朝，其实不算是意外。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普通孩子，好像不太一样。

戚少商出身于簪缨世家，在他流落江湖之前，也是过了好长一段世家少爷的生活的。

戚少商是家中独子，阖府上下都宠着他，却也没让他养成纨绔子弟的性子。相反，幼时的戚少商，顶多是淘气了点。

男孩子小时候，或许都很皮吧。

总之，戚少商在又一次把他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又在闻讯赶来的老娘的庇护下，成功开溜了。

他一溜烟儿跑到了后花园，去找他先前藏在这里的草编蚱蜢等小玩意儿，还有几把竹制的小木剑，小枪之类的。

这些平常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是万万不能被他那个古板的老爹发现的。用老爹的话来说，就是“玩物丧志”，有这个时间玩，不如多读几本书，日后下场考试，考个功名回来。

戚少商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过眼云烟，挥一挥就没了。

比起科举，戚少商更喜欢舞刀弄枪。

可惜老爹死活不肯答应，戚少商也只能从这些小玩意儿上面感受自己的江湖梦了。

“咦？”

戚少商蹲在一棵树下翻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之前藏好的东西，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我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戚少商心下疑惑时，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找这个吗？”

戚少商回头，看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举着一把小木剑，冷着的一张小脸俊俏极了。他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的剑吗？

“对对，原来在你这里呀。”

那小孩儿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对面的孩子居然能回答他，而后细微的点点头，把小木剑递给了他。

“我不小心踩到它了，对不起。”

“哎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府里的小孩吗？”

戚少商摆了摆手，虽然是他家，后花园也不是只有他能来的地方。

“我是这里的人。”

小孩儿迟疑了一下，然后答到。

见戚少商不在意，他轻轻一跃，坐到了树枝上，还是这里让他有安全感些。

戚少商眼睛一亮，哇这是轻功吗？

“你会武功？”

小孩子抱着树干，对上了戚少商亮闪闪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能教我吗？”

或许是戚少商的眼神太过纯粹，小孩儿觉得，不答应他，是不是有点不好？

他道:“好呀。”

戚少商笑了，脸颊上的酒窝看的小孩想戳一戳。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轻飘飘地落回地面，小孩儿苍白的手指触碰到戚少商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戚少商打了个寒颤。

戚少商向来大大咧咧的，也只以为是后花园有点冷，不以为意。

“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到这里来，我会的，都脸你。”

“嗯嗯。”

戚少商猛地点头，也不觉得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教他会不会丢脸。

莫名的，戚少商觉得他很厉害。

可能是他板着脸的模样太像老爹了吧啊哈哈。

“我是戚少商，你叫什么呀？”

小孩儿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半晌，他开口道:“好像，是……云……？”

“阿云吗？”

戚少商听到了一个云字，便拍手道:“我就叫你‘阿云’啦。”

小孩沉默道:“随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戚少商便一有空就往后花园跑，阿云总是会出现在园中的牡丹花下，抱着膝盖等他。

每回戚少商过来时，阿云偏头看他，总会把他吓一跳。

“阿云，你都不回家的吗？”

某一日，戚少商练着阿云演示给他的剑法，突然想起来，小师父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

“家？”

阿云轻轻碰了碰面前的白牡丹，语气清淡的说:

“我没有家。”

戚少商动作停下来，啪嗒啪嗒跑到他面前，蹲下，仰头道:“为什么呀？”

阿云偏头看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出声:“我不记得了。”

他目光转向面前的牡丹花，语气里满是茫然:“我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几个月来，阿云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过去，原来，是不记得了呀。

戚少商性子再直，好歹是个世家子弟，自家后院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孩子，问谁都说没有这个人，自然知道不对劲了。

可是阿云没有害他，反而还愿意教他功夫，戚少商揣着谁都不认识阿云，只有他知道的窃喜，也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阿云的消息。

戚少商就这样，瞒着府中所有人，跟着阿云学了两年多的“功夫”。

直到十三岁那年，大祸临头。

父亲为奸臣所害，当日便被问斩，而母亲，当夜一根白绫，便随父亲而去了。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不久，戚少商自小生活的宅邸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扑都扑不灭。

戚少商匆忙跑到后花园，却见阿云坐在牡丹花下，仰头看着火焰燃起的地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阿云，我们快走，火要烧过来了。”

戚少商拉不动他。

阿云偏头道:“我走不了。”

“阿云？”

“你走吧，我去灭火，不然，它会蔓延到周边去。”

戚少商又气又急:“你去灭什么火，它根本熄灭不了！”

戚少商心知这火来的蹊跷，水根本浇不灭它，怎么能留阿云在这里。

阿云抬手，触到了戚少商的额头:“我能灭。”

“阿云！”

一阵困意袭来，戚少商努力睁着眼睛，却也只看见这个不曾长大的小师父身上，涌起了雪色灵光。

“谢谢您费心救我回来。”

他看到阿云目光投向天际，不知是在和谁对话。

“让您白费力气，真是对不起。”

戚少商最后看到阿云，露出了这几年来第一抹微笑，不再带有迷茫。

他再度醒来时，是在城郊的一处树林中。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里都变了个模样。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从前阿云在他家，后来又在他旁边，所以，除了阿云，他从来没有碰上别的妖魔鬼怪罢了。

可阿云不是妖怪。

流落江湖后许久，戚少商才后知后觉到，当年他以为阿云教给他的“武功”，究竟是怎样一笔财富。

更不要说，阿云最后拍进他脑子里的东西了。

足够让他受益终生。

也是这笔财富，让他遇见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戚少商后来遇到了雷卷，便入了小雷门。

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极好相处，戚少商本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就在这里待着了。

直到雷卷被妖魔所伤。

戚少商认得那妖魔，昔年阿云教过他一些，自然也知道如何治疗。

只是治疗的药草远在昆仑山，戚少商怕雷卷撑不到自己赶回来，纠结之时，他突然想到记忆里阿云曾说过的一个延缓的法子，就尝试着用了，倒还真被他弄成功了。

辞别小雷门众人，戚少商马不停蹄到了昆仑山。

可昆仑山这么大，要去哪里找逢青草？

戚少商眼前是茫茫的昆仑山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寻起。

第76章墙头马上（下）

戚少商没料到自己入昆仑山脉没多久,便一脚踏空,连人带剑摔进了一个小洞天里，落到了深水潭中。

他试图游到岸边,却发现身下幽玄的水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拖着他往水下走，而他根本无法阻止。

在整个人都要被拖入水底时，戚少商眼疾手快从怀里取了一颗沙棠塞进嘴里，来不及咀嚼便吞了下去。

「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而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御水，食之不溺。」

行走在这个沙雕的世道多年，戚少商怎么也会有不少准备。

沙棠便是他为了这次昆仑之行以防万一而准备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万山之祖里头,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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