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聂小楼声线若银铃,伴随着身后从极之渊崩塌的轰鸣，清晰地在宣师身边响起。

“算。”

宣师笑了笑,伸手将聂小楼拉得更近了些。

“剑骨已经送回去了……我们,也算是死的其所了。”

聂小楼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真可惜，我们还没见过昭明哥哥提过的江南桃花。”

“桃花呀……”

宣师看着怀中聂小楼逐渐涣散的目光，忽然便想到了很久以前,将她们带回洪荒的那个人眸中的华光。

“已经见过啦。”

天地初开,那人踏过万千光影而来，有桃花在他的眼里绽放,胜过千里繁华。

宣师记起，若非他拉了她们一把,早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她们便该形神俱灭了。

多活了这么久,还是她们赚到了。

冰雪崩塌的声响环绕间，宣师的眼皮愈发沉重,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金衣青年独自走在前方，忽而回首，扬眉一笑。

世界黯淡无光。

——————

宣师其实并非此方世界之人。

她出生在一个距离洪荒极远的世界，是那里的神族唯一的王女。

王女出生之际，那方水榭落霞映雪。

仙乐飘飘的长乐天从此有了它的主人。

若是神族地位尊崇，自然无需考虑其他。然而在那方修士动辄便能倾覆山海的世界，神族的作用，不过是为了维系天地平衡罢了。

神族唯一的王女，从她诞生，便从未走出出生的瑶华水榭。

不知过了多久，长成窈窕佳人的神女，终于见到了除了两个侍女外唯一的外人。

哦，或许不是人。

那白裙的魔女巧笑嫣然，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她。

“你就是这一代的神女？跟奴家走吧，郎君要见你哩。”

神女疑惑，郎君又是何人？

然后她看到了一身形伟岸的男子，拎着一把长刀从水榭那头走来。

“你便是司天神女？天道已被本座所破，往后你便跟着本座。”

那男子面容英俊，只是瞧着她的目光，却让她有些生气了。

神女久居水榭，不知凡尘将这样的人，称作“登徒子”。

启唇便要拒绝，却见那白裙魔女以指覆唇，做噤声状。

神女但见那男子长刀染血，身后亦是一条血路。

男子见佳人黛眉微蹙，只以为是这位从未现于世间的神女不愿见到血腥，当即便示意一旁的魔女将神女带离。

“她会是我的正妻，你好好照顾她。”

唯有出身高贵的神族王女才够资格做他这天运之子的正宫，他知晓魔女一定会不满，但魔女身份终究不够，她爱他至深，向来会理解他的。

魔女眸中划过一丝嘲讽，娇笑着应了。

茫然的神女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跌跌撞撞的随魔女离开。

一路而来，血染长乐天。

魔女见青衣神女微茫的目光化作不可置信，冷笑了一声：

“怎么，高贵的神女是第一次见血？”

神女轻声道：“是否那人所杀？”

魔女嗤笑：“郎君听闻司天神女被囚于瑶华水榭，特地前来拯救于你。如今长乐天覆灭，神女已是自由之身，可还满意？”

神女眨了眨眼，道：“那是何人？缘何……说是来救我？”

白裙魔女噎了一下，见神女当真面露不解，心想这什么狗屁神族，还真把司天神女养成了这幅性子。

“听不懂吗？那我直说！那混账自认为天命之子，后宫三千佳丽无数，却缺一位正宫。他认为唯有你司天神女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他，又听闻你从未离开长乐天，就认定你是被神族囚禁，眼下来救你咯？”

魔女今日耐心却极好，虽神魔两立，她却依然给这位看起来干净如白纸的神女清楚解释了一遍原因。

“我不曾见过他，缘何为他正宫？”神女不等对方回答，又问：“此人是否有疾？你竟心悦于他？”

若没病，他脑子里想的什么玩意儿？

魔女无语，我怎么会知道，还有老娘对这种货色没兴趣，若不是他气运实在好，她何必对这蠢货低声下气……

神女低头细思，道：“他非天命之子。”

魔女“咦”了一声，面露兴趣：“那郎君在下界运气可实在是不错。”

神女摇头，道：“气运只是一时，天道时常如此。”

时常抽风给一些不知所谓的人送气运么？

神女环顾四方，道：“那人既看不出长乐天真面，想来境界不高。”

境界不高？魔女心想你若是看到下界血流成河，逆他者亡，便不会如此认为了。

然后下一刻，魔女便见青衣神女转身，徐徐走向了提着长刀出来的男子。

男子面露笑容，颇为英俊，却不知在神女眼中，他同长乐天随处可见的碧草无甚区别。

“仙子唤作何名？本座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惊骇的发现自己再不能行动。

碧落剑光清泠，这男子身上斑驳的气运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无非天道又一个种子罢了。”

伴随神女毫无波澜的话语，整个长乐天在一瞬间恢复原样。

亲眼见得那些殒命于他刀下的神族恢复原样，男子目眦欲裂：

“这不可能——”

神女垂眸，道：“长乐天，唯余一身。”

魔女忽觉，这才是神族避世的原因。

神女仰头见天雷呼啸而来，却无任何动作。

“逃呀！”魔女登时反映过来，也不管地上的男子是何下场，径直拉着神女夺命狂奔。

神女随着魔女离开，只道：“此方世界将自毁，逃去何处？”

魔女一顿：“什么？”

神女低眉：“司天神女能感应天地，天道自毁，再无回转。”

否则不会有外人能闯进长乐天。

魔女回想起下界生灵涂炭，流血漂橹的场景，气极：“老娘可不想死！”

神女见魔女尽态极妍，同她是完全不同的鲜活，她孑然一身，倒没什么留恋的，只是这魔女，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可惜。便道：“我有一法，或得生机。”

“那就用啊！”

碧落剑划开天际，神女拉着魔女，欲以神族秘法逃离此方世界。

然时空逆行，风险骤生。在经过一道罅隙时，魔女俯身替神女挡下了一击，此后发生了什么，她们便不曾知晓。

不知飘过了多少时空洪流，神女和魔女再次醒来，除了彼此的名字，再不记得任何东西。

她们只知道，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存在就是对方。

四野仍有微光悬挂，神女带着魔女，在混沌中流浪。

这里有许多强横的存在，小心翼翼避开后，神女知晓，那是魔神。

“宣宣？”

聂小楼揉了揉眼睛，拉拉宣师的衣袖疑惑道。

“没事，小楼。”

魔女的伤波及到了神魂，此刻并未清醒，于是神女曾经了解的东西成了她们在这里活下去的依仗，尽管她们也不知晓，还要在这样的混沌中漂流多久。

混沌之中没有时间流动的痕迹，宣师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这里忽然热闹起来。

有青莲，在混沌中徐徐开放。

“咦，这里居然有两个小姑娘诶？”

有清朗的声音穿过混沌，轻巧的落在了她们耳边。

宣师紧紧拉着聂小楼，手中长剑清泠。

“这破地方居然还有用剑的？”

拨开混沌而来的，是一个金衣轻甲的少年郎，他看着缩在一起的宣师和聂小楼，扬起了一抹轻快的笑容。

少年身负轻重双剑，俯身下来时，眸中璨璨火光，几乎要把她们的灵魂点亮。

“天地将开，你们要不要跟我走呀？”

少年郎嗓音清透，说话时还带着上翘的尾音，那双淡色的眸弯起，让宣师想到了长乐天不谢的瑶花。

而瑶花不及他半分明亮。

宣师张口，正要说话时，便听另一道温雅之声，只是内容却少了几分善意。

“你又随便捡东西。”

素衣的青年抱琴而来，面色有几分不愉。

“上次在盘古眼皮子底下救了那两个家伙，他们转身就跑，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什么都伸手去拉，你真是、”

“可你不是也挺喜欢我上次救的那两个小伙伴嘛？”少年扬眉道：“三哥哥都求到我面前来了，我能不出手么？”

“凤来，好凤来，你就别生气了嘛？”

少年郎双手合十，语调有几分软和。

青年后面的话在少年一番作态下消去，凤来扶额道：“算了算了，我不管了，随你吧。”

左右这小子每次都没吃亏。

“嘿嘿~”

少年得了同伴的默认，便向宣师伸出了手。

“你们好呀，我叫昭明。”

——————

天地初开。

宣师和聂小楼跟随昭明，来到这片被称为“洪荒”的大陆。

三千神魔尽数陨落在开天之前，唯有寥寥几位躲过了这一劫。

宣师恍然，这原是创世之初。

她仰头看着拉着他们的人，少年长大了几分，堪堪在青年的边缘，面容却无甚变化。

她问，为什么就独独在混沌里救下了她们呢？

昭明愣了一下，然后答，当时她们缩在一起的神态，让他想起了从前门派中的师妹。

他的两个师妹自幼没了父母，相依为命长大，关系尚好的同门自然会有所怜惜。

看到她们时，昭明难免会想，若是当初他的师妹们也能早早得到照拂，便能少吃许多苦了。

此番想法下，自然会对境地相似的宣师和聂小楼照顾一些。

其实昭明说的话，宣师有很多听不太懂，那时她便想，若是聂小楼清醒着就好了，她那么聪明，定然能明白。

即便如此，宣师还是能感受到，这人似乎是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妹妹照顾了，便也悄喊过他昭明哥哥，却不敢当面喊。

后来这个称呼被聂小楼迷迷糊糊喊出来了，宣师大气都不敢出，昭明却只是笑笑，便认了下来。

在宣师和聂小楼眼里，昭明当真是最好的人了。

哦，其实那时候，那片天地还没有被称作“人”的种族出现，但是宣师乖巧的不曾提过。

昭明有好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是当时一同从混沌中走出来的。

宣师察觉到，聂小楼似乎比较怕其中那个穿黑袍的青年，私下里问了后，她明白了那青年的身份。

万魔之祖，昭明哥哥和他走的那么近，是不是不太好？

然后她很快发现，魔祖身边那个紫袍青年，不知何时成了天地承认的道祖。

道祖啊……

融天道为一身，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存在。

可宣师心中有几分不安，不知为何，她十分抵触和天道有关的事物，也许，她不曾记起的过去，同天道一类的，有过不愉快的接触吧。

昭明哥哥说，鸿钧的话，不会出问题的。

宣师便信了。

这大概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

若她能多几分心眼，多花心思在这方面，是不是之后的一切，就不会那么惨烈？

然而没有如果，彼时的宣师还有几分好奇，为何那位抱琴的青年不曾在洪荒出现。

宣师是不信，凤来陨落在了混沌中。

却只听得昭明一笑：“凤来啊，他本体实在是太麻烦了，又不是三哥哥，还要再等一等才能出现呢。”

昭明口中的三哥哥，是魔祖罗睺的先天灵宝混沌珠。

据说一开始，混沌珠未认主之前，曾经救过刚刚来到混沌的昭明，彼时昭明刚刚踏出江湖不久，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当真是两眼一抹黑。

后来在灵珠子的帮助下，从混沌青莲哪里得了一套功法修炼，这才安安稳稳走到了现在。

————

有一回，宣师去寻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聂小楼时，无意间闯进了紫霄宫的后殿，却只见蕴着道纹的紫袍和黑袍凌乱的扔在地上，殿中不见主人的身影。

宣师不明所以，走近后却听得几声破碎的呢喃。

下意识，宣师转身就跑，撞进了昭明的洞天。

洞天中有常年金黄的银杏叶，据说是昭明门派的标志性树木。宣师进来时，刚好看见聂小楼正在树底下，任由昭明投喂各种果子。

昭明抬头见小姑娘一身狼狈，笑问为何。

待得听完宣师的回答，金衣青年登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道：“你没进去看是对的，他俩一直这样，不用管。”

昭明笑容中似乎别有意味，不过他这么说了，宣师便也信了。

又有一回，灵珠子自天外而来，带回了凤来重现的消息。

昭明便带着她们离开了紫霄宫，说是要去洪荒好好玩玩。

果不其然到了巫族的领地。

素衣广袖的青年仍是那副温雅的模样，挚友久别重逢，却没有一丝陌生。

凤来有了新名字，唤作“太子长琴”。

这个名字得到了紫霄宫几位旧友的一致吐槽，最后，他们仍然没有改口。

后来宣师见过了道祖的几位弟子，据说都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圣人，只不过，他们的地位仍然没有道祖高便是了。

后来昭明哥哥带她们踏遍了整个洪荒，也交了许多朋友。

洪崖境间和伏羲斗嘴，太阳星上和东皇太一比划，一直在昭明嘴里念叨着的广寒宫，也是上去过的。

榣山之中，巫族太子抚琴弹歌，新交旧友环绕，好不快活。

妖族天庭何等威风，四海八荒皆臣服。

可宣师心中那一丝不安，从未消失过。

然后又过了许久，那一丝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

妖族十位太子不知何时离开了太阳星，齐齐出现在洪荒。

金乌追逐玩闹，洪荒生灵却遭了大难。

然后巫族后羿，射落了九只金乌，剩下最小的那位太子仓皇逃离。

巫妖二族，就此开战。而她们却被鸿钧，连同昭明一起，关在了紫霄宫，再不能出去。

鸿钧说，巫妖二族覆灭乃是天命，他们不必插手，否则局势会更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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