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崔少言只能妥协了。
日头逐渐西沉,楼顶上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付靳站着,崔少言蹲在地上打斗地主。
还未赢第一把,就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崔少言正想挂断,来电显示上那个“爸”字却让他停了动作。
手机就这么持续震动着,崔少言慢慢地打着牌,一局牌里崔涌泉给他拨了好几次电话。
他就跟赌气似的,没挂也没接,任由它响,再等着对方自己放弃。
虽然每回如果对方放弃,他都会有那么点儿…沮丧。
崔涌泉这回没有,电话一直打到崔少言赢了豆,终于接起电话。
他没出声,结果对方也沉默了好半晌,才问:“儿子?”
崔少言听见这句“儿子”就给整懵了,而后笑道:“您今天怎么想起要当爹了。”
崔涌泉难得没生气教育他,只简短地说:“事儿我都听你同学说了,爸爸错怪你了。”
“什么事儿?”崔少言垂下眼。
付靳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崔少言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猫一团的姿势。
明明长得很高大,篮球也打得好,但却有很多特像个毛绒幼崽的瞬间。
“冤枉你偷钱的事儿,还有那天在酒店,水也不是你泼的。”崔涌泉声音沙哑,带着隐约的羞愧。
崔少言懵住了,甚至顾不上想是谁跟他爸说的。
“爸爸错怪你了,给你说声对不起。”崔涌泉说,“误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崔少言双眼一下就热了,只说:“我没有。”
他确实觉得委屈,崔涌泉说了,他才觉得是真的很委屈。
明明就不是他干的事情,为什么该他背呢。
“和你妈妈分居这些年,爸爸在你的教育上表现得很失职,也没抽出时间陪你长大。你有很多表现特别棒的瞬间,比如打球…可我一直以来都忽视了。”崔涌泉慢慢说,“你的那个朋友说得没错,爸确实还不够了解你…”
“我在忙…”崔少言强行打断,不想让对方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又很难,“晚点儿再说吧。”
他特讨厌这个听人煽情几句就要哭的自己。
原本他想过,要大声发脾气,要狠狠撕碎一切强加在他身上的罪名,甚至想顺应别人对他的想法,就这么彻底腐烂下去。
但没想过父母真发现错怪他以后,几句道歉就让他彻底软了性子。可能过去再怎么和父母吵,崔少言心里都从没想过真要和他们决裂。
气不起来了,就是实在太委屈了。
一滴眼泪直接从下眼睑滚了下来,脸颊有种特别痒的感觉。
“好,那就晚点儿再说。”崔涌泉说,“等周末了我过去看看你。”
电话被崔少言挂断,他就那么蹲了好长一段时间,付靳大概猜想到怎么回事,却没有靠近他。
就那么让他待会儿吧,小少爷当人面会忍着不肯哭。
崔少言其实也没再哭,蹲着只是为了消化情绪,等腿完全麻了才起来。
“他们还没来吗?”崔少言一开口就有鼻音,感觉特别尴尬。
付靳像是知道他尴尬,便打电话去询问。
崔少言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听出电话那边像是一时半会派不出车接他们的意思。
“要不我们自己走吧。”崔少言声音正常多了,往外看了眼,外头一片漆黑,“我想去个…稍微亮点儿的地方。”
付靳看着他愣了愣,而后朝电话里说:“让他不用来了,我负责把崔少言带回来。”
电话一挂,付靳就走过来,从兜里掏了颗糖给他:“饿了就先吃吧,我不确定能找到路。”
“没事儿,我跟着你。”崔少言剥了糖放进嘴里。
“那你可能得跟着我迷路了。”付靳叹口气。
两人慢慢从楼梯上下去,天黑以后村里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付靳辨别了一下方向,带着崔少言往前走,本来人生地不熟他不该这么做,但崔少言说想去亮点儿的地方。
面对可能刚悄悄哭过的小少爷,付靳想尽可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
“脚疼就跟我说。”付靳说。
“说了你能怎么办,你也没带药吧。”崔少言看他口袋里估计掏不出糖以外的东西了。
付靳看了他会儿,说:“疼就我背你。”
崔少言懵了懵,说:“那不行,你一中年人,我上去能直接把你腰压断。”
“你试试呗。”付靳平静道。
两人总算走到了有些微照明的区域,崔少言脚是真有点点儿疼了,便挑了十分明亮的路灯底下休息。
挺有安全感的,而且目测周围没黄狗没大鹅,崔少言很满意。
“付靳。”崔少言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你觉得我怎样?”
“难搞。”付靳诚恳回答。
“哎你就不能随意夸几句?”崔少言隐约想起上回喝醉,付靳可不是这么回答他的。
果然就他妈是敷衍他的,付靳这人表面挺温润,感觉内里实际有点儿黑。
“我确实不讨人喜欢,给人印象分特别不好。”崔少言说,“成绩也不好,一无是处。周一不同,三好学生人模狗样,所以偷钱那事儿一出,所有人都信他不信我。”
付靳没说话,但崔少言知道他在听。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愿意和付靳说这些话,即便付靳不给回应他也觉得舒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特想学好,想变成讨人喜欢的样子。”崔少言说。
“通过学习成绩、学历来判断一个人的德行是否优良。”付靳忽然开了口,“这种思维方式很常见,但实际根本没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可言。”
这回换了崔少言沉默,只微转过脸看着付靳的侧脸。
“同样,在别人眼里你是怎样的人,和你自己要做怎样的人,完全是两码事。”付靳这时也转过脸来,看着他,“不要轻易接受别人对你下定义,也不要让他们轻易改变你。”
崔少言注视着他,觉得心里一直很模糊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儿变得清晰。
逐渐地,甚至他的心跳都变得有点儿快。
付靳等不到他说点儿什么,便将脸转回去,侧脸轮廓的影子被映在红砖墙上。
两人便站在路灯底下陷入了沉默,地上的影子被光线无限拉长,像在看不见的远处紧紧连在了一起。
崔少言只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在听完付靳那番话的瞬间,他不仅有了强烈地想改变自己的冲动,还生出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
他想让付靳看到他的这种变化,然后还想得到付靳的赞赏。
比如最简单的夸几句,比如揉一揉他的头发,比如像比赛获胜时那样的一个拥抱。
甚至还比如…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付靳:确实难搞。
☆、第51章
起初抗拒农家乐的两队学生,在短短一天内反而玩了个尽兴。
将近两周的篮球比赛算真正结束,体校一行人重新回到岛上,所有人都有种不太适应的感觉。
“跟做了场梦似的,从职业选手到高三狗。”李彬彬叹口气。
“我是感觉不想再碰球了,比赛打得快吐了。”杨国涛说。
“算上周末休假三天,回来了就都把心收收。”许强胜教育道,“你们这都是马上高考的人了,抓紧时间冲刺一下。”
“放心,有书读。”陈子康摆手。
高三的都跟着许强胜回学校,剩崔少言和付靳两人,慢慢往诊所方向走。
崔少言一路都没说话,心不在焉地看手机。
昨晚以后他就不好受,其他人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和付靳独处,崔少言就总觉得整个人都特别的别扭。
“走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付靳开口。
崔少言心脏又开始乱蹦起来,特想扔下付靳就这么跑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想拥抱想亲吻以后,他就像掉进了无底洞里,只要想到了就根本停不下来。
特别可怕。
付靳看了他一会儿,看见崔少言耳朵渐渐开始泛红,便移开了视线。
“你记得要来上班,顺便给你治治腿。”付靳说。
“嗯。”崔少言总算应了,没看他。
两人就这么分开,崔少言像终于能顺利呼吸了,回房子就一头扎进了沙发里,心还在快速跳动着。
内关穴,除了止呃逆还能治心率不齐。
崔少言想起付靳说过的话,摸索到手腕内侧位置,像上回那样按了好几按。
这方法确实挺管用,崔少言没过多久就平复下来,疲惫地趴在沙发上,手臂悬空垂下来。
…以后怎么办呢。
先前喝醉酒时亲了付靳,他原以为就是酒精上头,但现在看来显然不这么简单。
他在意志完全清醒的时候想和付靳有身体接触,而且他很确定只是对付靳这样。
毕竟光是想象一下和程灏啥的抱一块儿,他就觉得自己要吐了。
崔少言打了个哆嗦将手机摸出来,打字进入搜索引擎的时候觉得脑袋凉嗖嗖的。
“想亲同性”、“喜欢同性”、“同性恋”、“LGBT”…
崔少言第一次这么浏览同性相关的贴子和资料,网上有类似烦恼的人不少,其中一个发问挺吸引人的:
“不是同性恋,但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某个同性是怎么回事?”
底下回答有很多,崔少言觉得有点儿紧张,点进去看了看。
点赞第一:“弯了。”
崔少言顿时两眼一黑,咬牙继续往下翻。
“不是同性恋,只是正好喜欢的人是同性。”
“性取向这东西很复杂,个人认知不一定准确,有的人四五十岁才发现自己喜欢同性。”
“还是那句话,弯的不直,直的不弯,要不然就是双了。”
“如果你感到烦恼,这篇文章也许能帮助到你…”这条下附了个链接。
崔少言点进去,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文章。
入眼就是某个男生晃动的后背,崔少言手机没开静音,里头传出的声音差点儿让他把手机给扔出去。
躺着的人也没露脸,整个画面晃来晃去的喊叫声也晃来晃去。
这估计是个病毒网站,崔少言折腾好半天退不出去,最后强制关了机。
真是可笑。
竟然有人会喊成那样,可他显然没产生过要那啥付靳的想法。
崔少言刚要起身给自己倒腾点儿零食,起来一点儿瞬间不动弹了。
“…操。”他憋不住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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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中医诊所内。
“小少爷。”付靳喊第三遍了,最后改了口:“崔少言。”
崔少言这些天表现得很奇怪,走神还不理人。
实在没等到回应,付靳只好走进中药房,崔少言刚乘好一碗中药,端起。
“你干嘛呢。”付靳从他背后问。
崔少言直接给吓了一抖,整个碗脱手摔在了地上,中药溅了一地。
付靳皱了皱眉,这都不知道是摔碎的第几个碗了,幸好没把锅也砸了。
“我错了。”崔少言说。
付靳很熟练地拿来扫帚收拾残局,崔少言站在一旁,轻轻按着自己的手腕内侧。
“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付靳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夏天穿短袖一眼就能看见,那块地方都快被弄红了。
“我没什么问题,”崔少言转过脸,“待会儿我去买十个新的碗回来。”
崔少言拿过煎好要送的药就出去了,付育新正巧抽空走到后院,见他就问:“今天觉得腿怎样?”
付育新亲自给他看了腿,崔少言不大想让付靳来,结果扎扎实实挨了回针。
说不疼是假的,付育新施针很稳,但脚踝附近皮肤本来就敏感。
针灸过程里付靳便抱着手臂在旁边看,崔少言一想喊疼就想起那个破视频,憋得整个人都红了。
“挺好。”崔少言害怕地竖了个拇指,“我感觉我现在健步如飞,付叔果然妙手回春。”
“跟我瞎吹牛。”付育新面上压不住的喜色,“针灸要坚持做,起码每周两次,保管你腿好得快。”
付靳刚跟出来,脸上神情稍微有点儿冷。
“我送药去了。”崔少言生怕自己要在这儿挨针直到毕业。
“骑我车去吧,今天那段路坡比较陡,你车不好刹。”付靳连忙说。
崔少言没答话,骑着车嗖一声离开了院子。
“年轻人,都这样,你说了也没用的。”付育新还喜着,“你越教育他,他越要跟你逆着来。”
“不是,”付靳叹口气,“他前些天已经不那么倔了。”
他都以为自己成功把叛逆少年崔少言给训乖了,前阵子真的有问必答活泼又爱笑。
这几天完全变了,刚靠近一点儿就跑了。
付靳都很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崔少言不爱听。
“那就是你的错觉了。”付育新说,“熊孩子两天不拆家是因为拆累了手疼,休息好了保管给你拆成个毛坯房。”
付靳:“……”
崔少言将车骑出去便轻松多了,送完药他就基本算下班,只要顺利回家里待着,他就又安全存活了一天。
他不大清楚这要多久是个头,甚至在想要不把付靳的房子退了,也不在中医院打工了。
反正现在付合欢没离开,诊所里实际不缺人手,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在还老摔碗。
如果和付靳保持距离,说不定就没那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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