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所提出的问题是楚渊从来没有想过的，他做事说话大多数时候都经过深思熟虑，并非本性使然，而是环境与权力要求如此，身处那种环境，就要遵守一定的规则，他的世界不允许太过遵从本心，无论什么事，在做之前都需要先有一个理由。

他是个商人，讲究利益最大化，亏本的买卖不能做，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懂。所以但凡要做什么，他都要先考虑动机与结果，算好自己能在这件事上得到什么，然后才着手去做。这是他的原则。

但现在，这个原则在徐漾身上好像失了效。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始于一个意外，当时楚渊和合伙人在酒吧，碰巧遇上了一个之前有过过节的，对方表面对他笑脸相迎，背地里却在敬给特的酒里加了料，幸亏徐漾不经意间看到，及时到卡座悄悄告知他这件事，楚渊原本半信半疑，只是认出自己之前见过这个孩子，留了个心眼，偷偷把酒倒在衣服上，回去让人送去检查，结果查出了不少“好东西”，这才确定这个孩子真的算救了自己。

后来他专程去了一次那家酒吧，没见到他人，只了解到徐漾只是在那里做暑假临时工，并顺手帮他追回了被经理扣留的工资。

然后，他在上班路上偶遇徐漾，提出请他吃饭。

再后来，事情就慢慢变得有些失控。

某种意义上，徐漾说的很对，他们原本在请过吃饭后就基本算两清了，后续的一切完全没有必要开始。或者再干脆一点，他可以直接给徐漾一笔钱，这玩意儿他有的是，而徐漾看起来像是很需要，给钱了事，各取所需，完全符合他行为处事的标准。

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更确切来说，他压根没有把徐漾当成一个可以用随便的利益价钱去衡量的“帮助过他的人”。

徐漾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他从未希望能从徐漾那里得到什么，相反，却一直期待自己能为徐漾做些什么。

去超市买东西，打包喜欢吃的甜品，搜索开学可能需要的东西，当司机，帮忙做饭......这些事情放在以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现在却愿意为了徐漾去做，而且，在刚刚帮忙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自己应该去找朋友学做几样菜，下回让徐漾也尝尝自己的手艺。要简单易学还好吃的，最重要是要有营养，毕竟高三的学生最重要的就是身体。

为什么呢?

楚渊想了很久，久到最后一丝光亮也从两人身旁消失，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在一片静寂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不回答，徐漾也不再说话，就那样固执地站在原地等他的答案。

直到有归来的行人打破沉寂，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声音亮起，灯光击碎了两人之间无限蔓延的沉默。

楚渊率先开了口。

他学着徐漾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很慢，不疾不徐地说：

“为什么，这个问题说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没想过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也觉得实在没有为你做太多。事实上。我觉得我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还想学会做饭，专门做给你吃。过几天开学，我也可以全天接送，实在没空可能回请司机代劳，但我尽量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我想听你说一些学习中的趣事，烦恼也行，哥哥能帮你化解。我想分享你的喜悦，不想看到你失落的样子。等你考完试，如果可以，我还想带你一起去毕业旅行，看看不同的风景，让全世界各地的星星都见见你，看你们是不是属于同一条轨道。”

“但我敢打赌，一定没有哪颗星星能比得上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楚渊一直注视着徐漾的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惊讶再到夹杂一丝丝的不好意思。

没有厌恶与排斥。

于是他向前走了半步，虔诚地在徐漾额头印上了一个吻。

第11章

楚渊的这个吻很纯洁，不带任何其他意味，印在额头上，只一下就止，低下头看徐漾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脸皮薄的小朋友再度熏红了两颊，望着他，嘴巴动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抬手堵住徐漾的唇，笑着说：“抱歉，这些话本来没打算现在说出口，但你一问我，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说辞，想来想去，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对你这么好，不可能没有一点企图，”他收回手，颇为留恋地捻了捻指尖，道，“至于回不回应，需要多长时间考虑，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先放一放，等过完这一年再说。”

“毕竟今年很重要，不是吗?”楚渊摸摸徐漾的头，“我们漾漾是要上A大的，不要为其他事分心。”

徐漾皱着眉，似乎有些苦恼，无意识地嘟着嘴说：“可你都已经说了...”

楚渊也陪他一起苦恼：“那怎么办，能到回去吗？我堵住我的嘴?”

徐漾说：“那倒也不用。”

楚渊笑着说：“那不然，我们还是就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回答，就像游戏一样，先存个档，等明年再打开？”

徐漾思考了片刻，点点头。

楚渊立刻道：“哇漾漾平时还玩游戏的吗?”

徐漾诚实道：“偶尔，学累的时候会打一局，不经常玩。”

楚渊很是欣慰地说：“这才对嘛。学习是要劳逸结合的，不能只学习而不放松，偶尔玩玩游戏反而更好。”

他拿出手机:“你玩的是什么？咱们加一下好友，你带带我。”

徐漾谦虚地说：“我玩的不太好。”

但还是帮他找到那款游戏，两人互相加了好友。

加完好友，楚渊跟徐漾道别：“好了，你快回去吧，再晚爷爷要担心了。”

徐漾很听话地摆摆手：“那，哥再见。”

楚渊:“再见。”

目送徐漾离开，他转身离去。

说好的存档再续，两人都很认真地履行着这个承诺，日常聊天的主题只围绕着徐漾开学和问好，俨然回到了从前，除了楚渊已经不再需要向好友索要表情包来和徐漾交流以外，所有的事情都在微微脱轨后回到了从前的轨迹。

但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比如楚渊会在例行晚安之后加一个亲亲的表情，徐漾从刚开始的脸热到逐渐习惯再到能回给他一个抱抱的表情。

楚渊把这个当成革命的一大进步。

进步着进步着，徐漾的入学时间如期而至。

报名那天，由于徐爷爷腿脚不便，是由楚渊送徐漾去的学校，徐漾一开始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但被爷爷和楚渊两票否决，直到坐上楚渊的车，他还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前我也都是自己去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楚渊给他系上安全带，说：“因为现在有我了。”

他从后座拿来一个书包，送给徐漾：“前几天忘记买了，现在送应该还不算晚吧?”

徐漾摇头：“不晚，可是...”

楚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说：“你先试试能不能把书装完，不能的话我好及时换，不然过了日期就不给换了。”

“哦。”

徐漾的注意力被转移，便不吭声了，专心致志的开始装书。

这辈子没送过别人去学校的楚总对护送徐漾去上学这件事持有很大的兴趣，他不仅把徐漾送到学校门口，还很贴心的帮忙拎着行李一直走到教室门口，期间徐漾多次表示自己可以拿，均被他婉拒，要不是徐漾极力阻拦，他还想要跟着走进去把书包放到徐漾书桌上为止。

着实热情过了头。

徐漾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无奈道：“哥，谢谢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楚渊说：“没事儿，公司今天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待多久都可以，我看这等会儿不是还有家长会嘛，既然我都来了，就顺便参加一下。”

他望望班级门口贴的成绩单，不出所料，徐漾的名字赫然处于第一位，跟第二名的分数拉开了一大截。

楚渊顿时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感，对徐漾说：“我们漾漾这么优秀，老师肯定会夸你，我听听再走，好不好？”

徐漾解释道：“其实这个家长会来不来都没有关系的，只是走个过场，老师讲几句话，每学期开学都有，没有什么内容，也不会开太长时间，不听没事的。”

楚渊回味了一下他的话，问:“你的意思是，你以前也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徐漾一脸理所当然：“小学的时候有，都是爷爷来，后来爷爷腿脚不方便，我就没有再让他来参加过，情况已经跟老师报备过，老师也都说没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中就是这样。”

楚渊皱了皱眉，听见徐漾继续道:“所以哥你就去忙你的吧，我都习惯了，自己在这儿就行了。”

“不行，”楚渊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看你的同学们都是带着家长来的，人家都没有走。”

徐漾说：“他们来是他们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说完还笑了笑，好像是要楚渊放心一样。

他不这么说还好，越是这么说，就越坚定了楚渊留下来的决心。

楚渊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边，面上挂着笑，语气却有一点点严肃，因为怕吓到他，刻意控制了一点，仍流露出不容抗拒的意味：“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我觉得，”楚渊看看周围或是焦急或是淡然的一张张面孔，家长的嘘寒问暖声与学生的应答声不绝于耳，他对徐漾说，“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们漾漾也要有。”

徐漾眼睛闪了一下，快速眨了眨：“可是，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楚渊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任何一个家长如果有漾漾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优秀得过分又帅气的孩子，都会争着抢着来给你开家长会，我白捡了一个大便宜，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算是耽误时间呢？”

徐漾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优秀，有好几次都只拿了第二。”

他摸摸鼻子，补充道：“——年级第二，有人比我更厉害的。”

楚渊失语三秒，笑着说：“漾漾，相信我，你就是最棒的。”

“最棒的”徐漾对这句话仍保持怀疑态度，奈何同学已经开始陆续上前缴费，他只能跟着去，还跟楚渊摆了摆手：“我先过去啦。”

楚渊点点头：“去吧。”

第12章

家长会和开学前讲话加在一起用掉了整个上午，等楚渊以徐漾家长的身份从教室里出来，也昭示着徐漾高三一年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了。

原本按照规定来说，所有学校都应该在九月一号统一开学，但到了紧要关头，所有学校钻空子的能力都非常超前，对外宣称学生自愿到校自习，且只让尖子班的学生到校上课，普通班的学生报完名就可以回家，等二十几号再来上课，这个法子沿用了好几年，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不幸的是，徐漾小朋友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成功成为了被强制提前开学上课的尖子班学生中的一员。报名当天下午就得到班上课。

这一年对徐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楚渊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时时跟他联系，动不动带他出门。而且从开学后徐漾就把手机交给了爷爷保管，虽然说以他的自制力来说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必要，但学校毕竟也规定了这一项，之前高一高二时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到了高三，各方面的管理都加强，某些以前口头上说说的规定，现在都一一落实了下来，手机就是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徐漾向来遵守纪律，自然二话不说就把手机交给了爷爷，只有在晚上回家的时候才会拿着，好看着时间写作业。

楚渊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给徐漾打个语音电话，询问一天的学习情况，还要挑徐漾不忙的时候，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怕打扰徐漾复习，就不再说话了，但仍开着语音，一边听着徐漾那边哗啦啦翻页和写字的声音，一边翻阅文件，敲敲键盘。

好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楚渊和徐漾保持着偶尔语音联络的关系，日常全靠网线连接，愁得楚渊开会的时候顺手给徐漾手机交了个话费，按年来算，即使按最奢侈的方式用，也至少能用到徐漾大学毕业。

但他还是觉得不够。

每天只能听听声音，对于楚渊来说就是听得到摸不着，偶尔钻个空子开个视频，还因为徐漾的手机摆放方式，导致这头只能看到天花板。日子着实太苦，算算日子，他都两个多星期没正经看过徐漾了。日子难熬得紧。

可难熬归难熬，他也不能要求徐漾做什么，几天之中不定时的语音已经是徐漾在百忙之中所能抽给他的最大限度，不能再多了。

小朋友那么辛苦，他既不能分担，至少得做到不添乱。

徐漾每天熬到深夜，他也心疼的不行，思来想去，就跑去找了自己的朋友，本来想让朋友做点舒缓身心帮助消化的食物送过去，可等到了那儿，他又改变了想法。

自己做的东西才更有诚意。

而且还能自己送过去。

楚渊这样想着，放下了准备点单的手，从一个消费者摇身一变成了学徒。

学习的过程自然不用赘述，以他的学习能力，记住几道简单甜品的制作步骤还是非常容易的，也就只学了一个下午，在赔了两个锅钱和得到朋友“像你这样的基本下辈子也告别厨房了”的评价之后，他总算是做出了成品。

学会以后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楚渊立刻赶回家，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带着从朋友那儿顺回来的材料，在家里重新做了一份，等做完，差不多就到了每日连线的时间。

他坐上车，给徐漾发发去了语音邀请，徐漾很快接起来，相互问候了些日常，他便把中信放在了开车上。

他没挂断，徐漾也不去管，就让语音那样开着，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和手机那头传来的些许声响，叫人莫名感到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漾刚解完一道难题，伸个懒腰的功夫，听见他说：“漾漾，你开一下门。”

徐漾不明所以，问：“怎么了?”一边乖乖跑到门口。

老年人睡得都很早，这个时间点接近午夜，爷爷已经睡着了，所以他开门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吵醒爷爷，紧张得弯起腰，结果一开门，差点撞到门后的人身上。

“漾漾?”

“哥？”

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说的话，楚渊笑着看徐漾直起身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问：“你怎么...”刚开口突然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啦？”

楚渊右手抬起，露出手里提的东西，笑着说：“我来慰问一下小朋友，学习辛苦啦。”

徐漾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一个饭盒样的东西，同时，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牛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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