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十一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面前一摊奇怪的水渍。而云曜,早早就往后撤退,脸上的嫌弃半分不舍得掩饰。
“没羞摊呢,小锅,老朽宣命。要不要卜向一卦。”一嘟噜的舌头揣进去,不大舌头才怪。
连蒙带猜,楚十一大概知道对方说得啥:没收摊,小哥,老朽算命,要不要卜上一卦。
原来是算命的。
他师傅就是道士,道家经典著作课门门不及格,就一项卜卦无限逼近一百分。传承师傅的衣钵,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卜卦一直满分没变过。
所以对算命的并不是很感兴趣。
“走吧。”楚十一回头对云曜说。
云曜颔首,他早就待不下去了。
见状,老头一把拉住楚十一的胳膊肘,大喊:“很便宜的,一沓冥币,也就十块钱软妹币。”
十块钱不是血汗拼凑出来的吗?好好的揣在兜里,它就不香吗?!
长舌鬼,睫毛拔下来都是空的。打蛇打七寸,他完全不去看冰雕云曜,就直勾勾盯着楚十一,混浊眼睛泛水光:“要不五块钱,行不?”
最后的询问语气简直就是铁钩子,快狠准地勾出楚十一深埋心底的尊老爱幼的高尚品德。
唉。
认栽。
楚十一从裤兜里掏掏,衬衫兜里摸摸。而后,更加可怜望着云曜。
他的脏衣服连带着内容物不多的钱包全被小一背回家了,现在的他,一贫如洗。
云曜:“……”
五块钱的零钞金主爸爸当然没有,红色的百元大钞倒是厚厚一沓。
真是令人嫉妒。
“喏,大爷您收着吧。”楚十一把钱塞给长舌鬼。这大概就是神奇的金钱转移术,他只是没有想法的中间媒介。
“你辣年辣月生得?”
“呼——”好心疼配合你演出的自己,“1993年11月1日。”
长舌鬼掐指一算,老神在在:“癸酉鸡年,农历九月,寒露之时,五谷登场,遍地皆散粮,食不无餐,一生逍遥,是个好命。不过……小兄弟,你28岁有血光之灾。”
楚十一:好熟悉的开场白,这是否意味着一百块钱打水漂了?
连云曜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哦?真的吗?”楚十一十分惊讶。
惹得云曜扶额:这演技……
楚十一眨眨眼:人家真的很惊讶嘛!
“要想化解,很难。”长舌鬼皱眉,神情严肃,“你面相不像短命之人,但你的命格却停留在28岁。”
楚十一这回千真万确诧异:“你的意思是我活不到28岁?”
“也不能这么说,化解途径固然艰难。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舌鬼停顿片刻,继续道,“就是需要……”
楚十一快速接道:“加钱?”
长舌鬼大怒:“怎么能叫加钱,这是改天换命的必要支出!用钱换命,多少人求之不得!”
一人一鬼不欢而散。
楚十一领着云曜开始疯狂兜迷宫,横冲直撞。
为什么每一条街有这么多岔路口,为什么每一个岔路口如此相似。楚十一把人带进来,却怎么也带不出。
直到云曜说:“你是不是迷路了?”
楚十一镇定自若:“并没有。”
“这条街我们已经走了四遍。”
“四遍不多,难道你不想重温沿途风景?”
等楚十一累死累活也找不到出口,他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好吧,我迷路了。”
“没关系,你忘记的路我都记得。”
天色鸦青。
临分手,楚十一郑重其事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师傅说我长命百岁。”
原来28岁的预言还在哽在楚十一喉咙里。
云曜略略低头,凝视楚十一的眼睛:“你自然长命百岁。”
你的命格我来定。
喧嚣热闹的鬼市即将打烊,百家摊主正在手忙脚乱收拾。因为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是阳气初始的时刻,百鬼要即刻返回冥界。
长舌鬼也在收拾,正撅着屁股打扫。
“任何鬼的摊位不能存在一片捡垃圾”,冥界卫生管理委员会宣。
他干得热火朝天,正准备捡起地上棒棒糖包装纸,一把剑直直插在他指缝,夹裹着无尽的杀意。
丝丝鲜血渗透出,染红地面。
能让鬼流血的剑,自然不凡。长舌鬼颤颤巍巍抬头,哭丧脸,他没得罪大人物啊。
来者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云曜,神情冰冷。
长舌鬼福至心灵,脱掉自己鞋子,从里面夹缝扣出来一小卷钞票,恭敬地递过去:“大爷,钱老朽退给您。”
云曜收回自己剑,遥指对方:“长舌鬼,擅自泄露人类命格,还哄骗能换天改命,今日本君割了你舌头。”
长舌鬼惊恐尖叫:“不可能,他明明不是……”
后面的话,长舌鬼再也说不出来,几米长的舌头一剑齐齐截断,滴血不洒。
天机不可泄露,今日云曜不罚他,明日天道必将报应降临。
牛魔王的视角。
万年来先生独自寻找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我连同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清楚。时间流逝,先生的脾气愈发诡异莫测。直到人界1993年,先生欣然下凡,眉眼之间甚是愉悦。
再回到天界,天帝听信谗言,纵容恶龙作恶,诸事缠身,他被耽搁。逐年累月,先生眉宇间戾气愈发深重。再下凡,已是人界十年后。
记得,一切尘埃落定时先生说“他约摸会生我气”。
我不知这个“他”是谁。
先生吩咐我下界收拾房子。一幢又老旧又喧嚣的宅子,十分不符合先生挑剔的高审美,甚至连及格线都不到。
先生他十几万年来喜静,不喜闹。
留漫巷318号,挨着大学城,喧嚣沸腾。后来,他知道,留漫巷离留月巷很近很近,也离“他”很近很近。
原来先生要守护的是人界的孩子,那孩子已经十岁。
所有对孩子的美好祝福,那个孩子都不曾获得。无父无母无友,粗糙简陋的名字,不靠谱的师傅,平平无奇的成绩,连最基本的一天三餐都是蹭邻居大婶家。
稍微算特别的是能无意识进入仙界,冥界,也算有个BUFF加成。不过,在人间修道盛行的时期,这个金手指真不算什么。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不得命运垂怜的孩子,即便这样,二十多年也活得蓬勃向上,风生水起。
小学初中就倒卖日用百货,高中就在快餐店兼职,大学早早进入公司实习,直到现在自己开一家具有垄断性质的快递公司。
所有一切,先生都在默默注视,暗中相助(比如,打架斗殴帮忙镇场子,一千米帮忙加速,开快递公司帮忙暗中“洽谈”,通三界帮忙打造筋斗驴)。开始,我不理解,先生若是想给他平安顺遂的一生,为何不出面?没有什么比待在先生身边更顺风顺水。若是想要捶打磨炼他,为何频频伸出援助之手?
以前不明白会问,总也得不到答案,时间久了,便抛置一边。
直到那天,先生终于露面。疑问升起又落下,楚十一总是特别的,而先生总是不回答关于他的问题。
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吵得他头疼欲裂,可是先生就坐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目光祥和有爱。
就像所有生物凝视自己崽子一样的神情——我家的就是格外不一般。
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楚十一有什么特别,也就特别白,特别自来熟。
深夜他们一同出去,独留我看家。脑中浮现不太好的猜想,当代男风盛行,先生是否也沾染人类的嗜好。
想多了,会脑袋不保,我极力压制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断重复:先生正直伟岸,先生正直伟岸。
他们只是单纯地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去郊区玩。
重复八百遍,也就深信不疑。如果你问我他们真是单纯出去玩吗,我的回答是:先生正直伟岸。
他们出门没多久,也不知道谁惹得先生震怒,滨城里神仙鬼怪俱是一怂。
我们习惯了主子的阴晴不定,还算淡定,其他隐居在这一带的神兽连夜搬家。
天麻麻亮,回到家的先生即刻去书房,召见了药王,一谈便到下午。第二天,满院子的幻颜草被凤凰薅掉,顺便再放一把火,连根都烧得干干净净。先生派发给座下所有神兽种子,幼苗,我们开始耕地,撒种子,插秧。
院子里种上了奇奇怪怪的植物,弥漫苦涩清神的异香。
应龙敖烈躺下莲花池休息,昂着头说,这些均是益气补血,延年益寿的神药。
对于我们来说,似乎还不如幻颜草的效用。至少,幻颜草香喷喷惹人爱。
先生如此古怪的行为,也只能和“他”联系上。这点,座下所有神兽均坚信不疑。
第7章
梦中,极致的冷与灼热的烫激烈碰撞,起此彼伏粗重湿热的喘息砸向心底。楚十一尾椎一股强烈电流窜过,酥麻酸爽。
“呼——”
好爽,楚十一心中激动颤抖,终于不是他一人。片刻,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艰难地聚拢在一起。
“呼——”
好难过,又要洗床单。
他一跃而起,胡乱扒下被单被罩,力气太大,床罩拉链撕裂,长长的线头,有流苏感。凝视有些年头的布料,他还一股脑全部塞进洗衣机,按下启动键。
他蹲下,静静注视泛黄的洗衣机,边注视边倾听。时不时用巴掌拍两下,或者拳头锤两下。
有历史价值的古董,总是需要人格外呵护。
楚十一又观察了两分钟,前后左右震荡幅度差不多,声音不再尖锐持续,表明一切正常
终于可以去洗澡了。
他找了一套干净换洗衣物,赶紧跑进浴室。浴室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架子上的洗衣液。
我是不是忘记什么挺重要的事情?
“呼——”
我的36分钟的电啊,在清水洗脏被单。
十一三叹,天下必乱。
冰冷的水均匀地撒在楚十一身体,井水的冰寒与梦中极致的冷莫名相似,刺得他狠狠一激灵。
楚十一绝望地脸贴在瓷砖上。四天了,连续四天了。人家不过攥一下你的手,你tm就接连洗了四天冷水澡,也忒不矜持。
他全身鸡皮疙瘩疯狂冒出,冻得他想赶紧撤退,可隐隐有抬头趋势的罪恶告诉他:来自地表深层的井水,你值得拥有一吨。
半个小时冷水澡,终于浇灭大龄处男的火气,也冲刷了单身狗肮脏的思想。
洗完澡,他仍旧是白白净净,兢兢业业,纯洁无暇的快递小哥。
单身多天,会留下后遗症,比如体寒。楚十一裹着长袖长裤去送快递,没有织女这种坑快递小哥的神仙和鬼,他还是能在夹缝中挤出一点点时间,回人界好好享受个午饭。
以前他和师傅、小一在邻居聂阿姨家蹭饭,现在楚大熊云游四海,他和小一习惯不改。
因为,他们三个光棍真的五谷不分。
“聂阿姨,这是我下半年生活费。”楚十一掏出一封信,递到对面。
餐桌对面坐着中年妇女,穿着叮当猫的围裙,面色微黄,岁月侵蚀,脸上有道道时间烙印。
聂琴憨厚摆摆手:“十一,你上次给的生活费还剩下好多呢,别再给了。”
“不行。”
楚十一将信封放到聂琴电视柜抽屉,上层用一块电视巾盖住。藏完钱,又欢天喜地跑到餐桌。聂阿姨的饭,千金不换。
一个圆桌,象征团团圆圆。楚十一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楚小一紧邻着他隔壁,专属婴儿座椅。然后是聂阿姨和她儿子。
肉末茄子,番茄鸡蛋,东坡肉,蒜蓉空心菜再加丝瓜汤,香味扑鼻,生活简直不要太完美。
聂琴端着两个不锈钢盆,里面是堆尖的白米饭,晶莹剔透,粒粒分明,吃起来更是Q弹爽口。
这两盆,一盆是楚十一的,一盆是楚小一的。
“聂阿姨,您厨艺一日不见,突飞猛进。”楚十一,资深夸夸群群长。
聂琴笑容可掬:“十一,一帮孩子属你嘴甜。”
另外两个孩子霎时沉下脸,一个聂阿姨的儿子骆雷鑫,一个是大哥楚小一。
楚小一直接摔勺子:“喔喔,楚十一,你不要脸。”
聂琴和骆雷鑫听不懂楚小一的鸡言鸡语,楚十一正色翻译道:“他说以后要积极向我学习。”
聂琴自然不会被骗,勺子都摔了,还能开心:“少骗阿姨了。”
虽然不理解,但是聂琴还是轻易抓住楚小一心思:“虽然十一嘴最甜,但我们小一脸最帅,比什么明星都英俊。”
边说,边给楚小一撸大红鸡冠。得到关注的楚小一使劲往聂琴手掌心蹭,一脸享受。
“喔喔,我就说,我这脸二十岁的吴彦祖也要坐火箭追。”
在小崽子情绪方面,聂阿姨捏地死死的。
楚十一在旁边简直没眼看,赶紧把勺子塞进它翅膀里:“得了,你可赶紧吃饭。二十多岁的老公鸡,连筷子还不会用。”
骆雷鑫,可能因为幼年丧父,性格内向腼腆。再开学就高三,每天不用人监督学习到深夜,格外消瘦苍白。最近持续喝楚十一买的营养品也不没起效果。
聂阿姨疯狂给三个崽子投食:“都快补补,一个比一个瘦。”
是的,我很瘦。
楚十一不动声色吸气,坚信自己没有小肚子。
“雷雷快多吃点,最近脸色不好看。”楚十一将五片东坡肉里肥嘟嘟,没有精肉的半片夹到对方碗里。
没有一丝丝拒绝的机会。
骆雷鑫垂头:“……”
“是啊,你看看你脸黄巴巴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来,雷雷,多吃点补补。”聂阿姨心疼儿子。
吃饭时间一家人就唠家常,从教导骆雷鑫注意劳逸结合,到楚小一最近情绪不到,要不要打疫苗,最后落脚在楚十一身上。
“十一啊,阿姨上次跟你说的姑娘来滨城了,要不要见见。”聂琴关切地问。
楚十一默默地数米粒,很认真的那种。
“雷雷堂姐,姑娘绝对是个好姑娘,从来不接触乱七八糟的人。工作两年才开始给她介绍朋友。”